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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好好做个人吧。”

说罢,转身欲行,目光倏忽扫过呆愣在他身后的那瘦瘦小小的黑袍,无波的眸子里蓦地泛起几许生动的波澜,脚步一定,轻笑回头。

“不过,昨日在包子铺前,多谢你提醒我。”

“啊……啊?”

孟大财浑身一颤,正竭力回想着自己这张破嘴又招了什么祸,就听那面具下传出一声轻叹,似笑似嗔。

“那小叫花子,是真的很会骗人。”

“……”

这句话拢共就这几个字,浅显直白,实在抠不出别的什么意思。

千钟随着他出去,跟着他拐进另一个岔口,进到另一间布置相似但空无一人的牢狱里,看着那一样厚重的门在身后徐徐关阖,不等庄和初开口,千钟“咕咚”就是一跪。

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对她的巴掌小脸而言,实在是有些太大了,她戴得本就松垮,这猛然往下一叩首,面具“啪嗒”一下子甩到了地上。

愈显得她紧张狼狈,可怜巴巴。

“大人我知错了!骗您是我从前瞎了心,我一定洗心……洗心革面!一定好好做个人!您再饶我一回吧——”

千钟跪得干脆,求得可怜,庄和初还是在面具掉落的短短瞬息之间,就捕捉到了这张脸上那忍不住飞扬起来的喜色。

她这脑子实在转得太快了。

只是让她旁听这么几句,她不但明白了孟大财为何会在这里,还明白了孟大财能被捆在这儿,她是功不可没的,她这条小命,至少在这儿,是不会丢了。

这会儿求饶,是给他递个话头,让他亲口把饶过她的话明明白白讲出来。

庄和初看得好笑,偏不接她的茬,兀自走到一旁那做审问记录的案前,敛衣顺势坐到了案上,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只一半就足够让孟大财吓破胆的笑脸,才语声淡淡地唤她起身。

“这一遭走下来,你就只想通了这个?”

千钟一骨碌爬起来,不忘拾起她掉落地上的面具,一起抱着过来,人到庄和初面前时,唇角还一本正经地绷着,眼底果然已闪烁着藏也藏不住的笑意了。

“我还想明白了,这个‘阴间’,还是在阳间里的,您手下的这些人,也都不是什么阴兵。”

四下过于昏暗,反衬得她一双眼睛格外明澈,狡黠的笑意闪烁在其中,宛若夏夜里时隐时现的萤虫,映得这鬼气森森的所在都灵动了几分。

第一次亲眼见识九监密牢的人,无论从前是否有所耳闻,多半都会被这森然冷肃的气势震慑,便是能再回到地面上,远去良久,仍会骨寒毛竖,心有余悸。

还从没有人像她这样,人还在这里待着,就已经晏然自若,连那青面獠牙的面具被她抱在怀里,都像抱着个软乎乎的小猫小狗似的。

庄和初忍不住逗她,“你未曾与他们接触,怎知他们就一定不是阴兵?”

“这哪还用什么接触呀!刚才在那一旁录供词的官爷,写到半截就累得直揉手脖子,一看就是凡人。”

“……”

那般情景之下,她竟还能抽出精力观察这些毫末忽微之事。

庄和初自认为丝毫没有看轻这独自在皇城街巷间活出一方天地的人,可越是往深里看去,越是发现,她还远远不止于此。

案上有人早一步来备好的茶壶茶碗,庄和初边笑着,边拎起壶来倒出一碗,一手接过她抱在怀里的面具,一手将茶碗换进她手里。

千钟接到手里,一时没动。

茶碗中升腾出的热气一股股扑在她脸上,尽是一股粮食独有的温厚味道,颜色瞧着黑乎乎一汪,也不像是茶水。

庄和初觑见她慎重地把鼻尖儿凑上去,不由得好笑,板住脸唬她。

“这是孟婆汤,喝了它,也不必把你毒哑了。”

千钟手一顿,目光在碗中的汤水与庄和初的笑脸上兜转了几个来回,不知那机敏的脑瓜里转了些什么,忽然举起来一仰头,咕嘟嘟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您别吓唬我了,这可不是孟婆汤。”

这当然不是什么孟婆汤,只是红豆薏仁水。

密牢里潮湿阴寒,常煮这些祛湿益气的汤水代茶,原是豆沙红的汤水,被青蓝火光一映,就成了黑乎乎的。

可庄和初就是想听她说,“为什么?”

千钟捧着喝空的茶碗,咂么了下嘴,一本正经道:“都说人喝了孟婆汤,就会把什么都忘干净,那这孟婆汤是个什么味儿,肯定也会忘干净了,孟婆哪用得着花心思把汤煮得这么香呀?我看,这得是神仙才能煮出来的琼浆玉液!”

说罢,还没忘了眼前这人,又郑重道:“您能指使神仙给您煮汤,可见您善心善行动天地,德高德深晓四方!”

庄和初有所准备,还是禁不住笑出声来,她能有心思寻摸出这么个刁钻的角度,从这一碗汤水上拐外抹角吹捧他,看来是当真一点儿也不怕了。

庄和初拎过茶壶,又将她手上的茶碗斟满,才问她。

“阴兵与孟婆汤是怎么回事,你都想明白了,这衙门是做什么的,想来你也明白了?”

千钟不敢说全都明白,但有一点确凿无疑。

只从那孟大财的惊惧里就看得出,皇城探事司这个衙门无论多么邪乎,归根结底,还是惩治恶人的。

“我刚才听着,那店家的包子铺,就只是皮面上的生意,背地里还有个赚大钱的买卖,是帮玉轻容那样的别国细作混进皇城来搞乱子,是吗?”

大差不离,庄和初点点头。

“您担的差事,就是对付这些人的吧?还有街上一直传说的,那些被阴兵带走的人,该也都是这样的恶人吧?”

见庄和初又点头,千钟才笃定地下了断言。

“那这就是个悄悄干大事儿的好衙门。”

她说话间,庄和初正拎着茶壶为自己也斟一碗,闻言一怔,一时不察,手上顿得久了些,汤水险些满溢出来。

形容这衙门的话,什么都有,可他还是第一次听见一个“好”字。

庄和初好好掂量了一下这句话,一时也掂不出这其中有几分真意,又有几分是那“琼浆玉液”般的吹捧,便也不在这个无关紧要的字眼上深究,只从那个“悄悄”上说起。

“这衙门悄悄行事,也非是故弄玄虚。只是有些奸小藏得太深,若一味站在明处,就好似夜里提灯捕蛇,还未寻到毒蛇的踪迹,先将自己的一举一动尽皆暴露在毒蛇面前。”

庄和初言至此处顿了顿,端起那斟得有些过满的杯子,浅浅一口喝到方便拢在手上的深浅处,将这小小一捧温热拢在掌心,举目往深处更幽暗的边角看去。

“总要有人比这些蛇蝎蠹虫之流隐匿进更暗的暗处,才好攻其不备,在他们成害之前,将他们铲除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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