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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收到了。”宋故干巴巴的说着, 眼神下垂,落在青石砖地面上。
这块方砖,花纹真好看啊。
殿下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他在京城里私下打点补贴禁卫军的事情, 用了几两银子,现在又补偿给他了。这件事是宋故出于对新君的忠心,不厌其烦的想去把殿下出行方方面面的事情全都做好, 才去细致的做的。
他在做的时候, 根本没想让殿下知道,以后也不会说。
但殿下现在这种反应……若是问他了, 他该怎么解释?
过于忠心体贴的态度, 也得有个缘由吧?
宋故有些手足无措。
果然,下一刻,他听到少年皇子生长期时有些发哑的嗓音,带了点褪去童音的青涩,话语里是纯然的疑惑和感慨:“我在被父皇下令封来柳州的时候, 还在想,宋总管你竟然愿意跟过来……或者说, 你是不得不跟过来的, 但你居然心甘情愿。”
这两者的区别可是非常大。
也许小宋总管就是那种, 一旦效忠就死心塌地的实心眼的人?
齐承明不知道。
小宋总管太沉默了,又非常好用,哪里需要他就往哪里搬。齐承明这两天才觉得自己太忽视他,也没问过小宋总管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故盯着那块地砖, 感觉空荡荡的正院里全是微风的低语,这一缕在说“你可以表忠心”,那一缕在说“把上一世的原因说出来也不算错。”
宋故缓缓微动嘴唇:“……因为,殿下待人宽宥, 是宫中不可多得的好人。”
他没有用“待下宽宥”,“好主子”之类的字眼。
因为二皇子殿下一直是这样,不止是对他们太监宫女,对禁卫军,对路上的村民,对商人,都是同一种态度,除了必须要摆出架子的时候。而宋故还有幸见过殿下是太子的时候,他对其他兄弟,对如今还是陛下的鸿仁帝也是一样。
隐藏的很深,但无法脱胎换骨。
宋故说不出来这是什么,他只觉得一想起来皮肤上就会起鸡皮疙瘩,灵魂都在颤栗。
那就像,二皇子殿下独自生活在一种世界里,其他所有人生活在现实里。他的想法做法不会被改变,他有自己的奇怪坚持。但他也不奢求其他人会理解他,或者变得和他一样。
——而宋故,恰好可以和这样的殿下稍微共鸣,这就是他们认识的最初。
“说起来,你好像也和其他太监不大一样。”齐承明突然想起来了点什么,若有所思的注视着青年太监,“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你在宗人府任职,后来发现……唔,怎么说呢,总感觉你的……人格很完善。”
齐承明冷不丁说了一句古人听不懂的话,但他不慌,这听上去就是一句夸赞人的话而已。
他对太监的认知都来自周围。
就算是小德子和小成子,也遵循着太监们的潜规则。时常弓着背一副恭顺的模样,出门的时候会遮掩起自己的太监特征,例如尖细的嗓音。对于钱财和吃食很在意,因为不会留下子嗣。偶尔说话间也会对自己太监身份有一丝的自卑。
比如身高发育问题,齐承明就从不敢和小德子小成子讨论。
但小宋总管好像从没给他这种印象——青年太监站得端正笔直,态度不卑不亢,从不以自己是太监而自卑或者敏感过头反而催生出的傲然,和他交流,就像在和其他健全人交谈没什么两样,你时常会忘记他也是一个太监,他没有太监身份催生出的各种心理问题。
他对待禁卫军们,对待其他人也是相对平等的。不因为自己的总管身份颐气指使,也不因为自己的太监身份恼羞成怒,卑躬屈膝。
这反而证明,小宋总管从不觉得自己怎么样了,他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这很稀奇。
他的身体是残缺的,但他的人格很健全。
“……殿下是在说我是个异类吗?”宋故并不生气,眼神中却渐渐染上了一抹回忆的暖色,反问着。
很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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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成为新君的殿下在宫里与他相遇闲聊了几句后,也说出了同样的话,觉得他和其他太监很不一样。但那时候,宋故还不明白到底哪里不一样。
当时也是一个夜晚。
明明是太子登基成为新君的第一个夜晚,盛大的宴席过后只剩一地疲累,众人都歇了,新君却只让贴身太监远远跟着,低调的出来散步。
因着人手不足,宋故那两天也在宫里做事,他正就着月光算名单算到两眼发昏,月下就走过一道消瘦的青年身影,穿着龙袍的青年很好辨认身份,神态平静沉寂,没有一点气势,他静静眺望着夜色,独自漫步着。
那道背影落寞得……不像是他今天刚刚登基,而像是他才是夺嫡中的失败者似的。
宋故当时就很好奇,为什么陛下不高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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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转过来身的新君注意到他,语气和缓的随口与他交谈几句后,竟然突然欣慰的说出来一句:“你和其他太监不大一样,你叫什么名字?”
“宋连。”当时还没改名的宋故报上了自己的本名。
虽然年纪已经不算小了,但宋故当时还是不稳重了一把,大着胆子问,“陛下……小的哪里不一样了?”
他是真的好奇。
“你和我以前认识的人感觉很像。”陛下嘴角微微勾起,柔和了眉眼,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淡笑,直言不讳的说,“……我有些想他们了。”
同一抹相似又不同的月光下。
齐承明脸上露出一个柔和的怀念笑容,纠正了小宋总管的话语:“不,你不是异类……你和我以前认识的人感觉很像。”
宋故骤然抬头。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重生前的那个夜晚,面对的是满身寂寥的新君,当时的他是怎么说的呢?
宋故突然觉得有些激动,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了。
他不敬的直直注视着二皇子殿下此时还很青涩稚嫩的面容,重复的追问:“是殿下很重要的故人们吗?我……和那群人很像?”
“对。”齐承明没有再说下去了,再说多了就失言了。
自从穿进了夺嫡文的古代世界,齐承明从没有细想过现代社会,最多也就是不停回想那些知识。他以为他会一直把这种心情埋藏下去,直到永远。但今晚只是从小宋总管身上感受到一点亲切——
健全的人格,不自卑自厌,相对的更能理解平等。
只是这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勉强来说连关联都算不上的东西,却突然击穿了他。
让他非常思念。
说到底,来到古代以后,齐承明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了。只有阶级分明的君父和臣子,仆从,这一切难道不可怕吗?古代世界在三观成型的现代人眼里,简直就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