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3


有种说不上来的冷碜。

作为刑事公诉科的检察官,陆炡这些年见过很多尸体。

本对这些停止呼吸的生物遗体并无太多感觉,只是近来身体的不适难以忽略,不自觉从胃里沤上一阵酸水。

他移开视线,抬脚往前走去,马主任赶忙接着介绍:“再往前就是咱们的遗体美容室,虽然地方小,只配备一位遗体美容师,但工作能力十分优秀......”

陆炡瞥了一眼窗户,停下脚步。

两张操作台摆在房间中央,其中一张躺着一位女童。

身上穿着明亮鲜艳的寿衣,发黄稀疏的头发扎成了两根麻花辫。

——幼女溺亡案的受害者。

知道这起案件让地方检署遭受闲议,主任表情变得严肃,话间显出专业:“我馆接到遗体不敢怠慢,尽可能还原女孩生前的模样,给她的家人和大众一个交代......”

救援队几乎抽干了河流,尸体打捞上来时已经肿胀得难以分辨。

对于溺亡的遗体入殓需抽干液体,整个过程必须谨慎小心,避免水流冲破皮肤。

如今能被处理成这样,可见这位入殓师的专业性确实没得说,林景阳小声感叹:“真是厉害......”

但吸引陆炡的并不是遗体,视线顺着那只持着化妆刷的手上移:黑色马甲制服,白色立领衬衫。露着的半截脖子,皮肤冷白,诡状的刺青符号如水墨画铺开。

形如水墨画在这里并不是褒义,而是刺青师的技艺实在有限,颜色扭曲着洇出线条,难以堪称美观。

再往上,垂着的眼睫,以及眼角那块疤痕。

与两个小时前在墓园门,拿点着的黄纸给他点烟的男人模样重合。

陆炡唇角微敛,错不了,是他。

见他似乎有兴趣,马主任凑到跟前介绍:“他师傅老廖,以前是我们这地界的‘出黑’,后来癌症走了。末了把小廖领到了这里,正巧那会儿馆里缺人,赶上政策给他办了个资格证,暂时就......”

略过长篇大论,陆炡问:“小廖?”

“哎对,姓廖,叫廖雪鸣。”

说着,马主任从窗户招了招手将人叫到跟前。

廖雪鸣不紧不慢地摘下手套,甚至脸眨眼也是缓慢的。他似乎不习惯抬头看人,微微驼着背,视线落在检察官胸前的铭牌。

见廖雪鸣像个木头桩子杵着,马主任连忙赔不是:“这孩子进社会早,没读过什么书,事儿上不太懂......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和陆检问声好啊——”

陆炡眼睑微垂,透过被三百度凹透镜缩小框住的视野,看清他那张阴郁寡淡的脸。

实际相貌比想象中更加年轻,也更加不知礼数。

竟摘了手套不做任何消毒措施,直接将那只刚替往生者入完殓的手伸向他。

空气骤然安静,马主任下意识抬手劝阻,刚吁出个短促的音节,听见检察官平得没有任何起伏的声调:“手最少消三次毒,再来碰我。”

随后绕过廖雪鸣往前走去,主任两条粗短的腿倒腾得快了些,不忘侧身拍了下廖雪鸣毛躁的头顶,不满地“啧”了一声。

意思是廖雪鸣又惹麻烦了。

网?址?f?a?b?u?Y?e?i????ù?????n?Ⅱ?〇??????.??????

对于廖雪鸣来讲,惹麻烦是稀松平常的事。

刚到殡仪馆时,马主任响应地方政府政策给他弄了个名额,写份推荐信面个试,即使没殡葬方面的职业技术学历,也能批个证下来挂靠在这里。

可没想到廖雪鸣文化水平太低,被面试官被打回来的理由是:应该先完成文化扫盲任务。

后来折腾一番总算挂了证,刚工作不就又捅了篓子。

前些年殡仪馆资金短缺,还没引进3D打印技术。对于面部缺失需要特整的遗体,硅胶皮和黏土来补。

子女觉得不像,不满意,必须想办法还原成照片的样子。

结果廖雪鸣的一句“发现老人遗体的时间太晚,无能为力”无疑火上浇油,惹得一家把殡仪馆大厅柜台的骨灰盒砸得稀烂,抵用了他半年的工资才填上窟窿。

再到后来廖雪鸣不说话,整日‘死气沉沉’,又被上级视察的领导指责“这个年轻人不蓬勃朝气,不积极阳光”,差点丢了好容易得来的岗位。

......

麻烦之事,拔来报往。

现在又添了一件。

像是按照既定程序,第三次机械地挤上消毒液的泡沫,手指已被搓得泛红。

廖雪鸣关上水龙头,身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响声,解剖工作完成的法医将不锈钢刀具放进器械回收盒,用酶液做器械消毒前的准备工作。

他擦着手上的水渍,叫了声:“魏哥。”

魏执岩嗓音略哑:“马主任也带你见检察署的人了?”

他的语气略有轻蔑,不同于大多数人对这份职业的“神圣感”。

廖雪鸣自然听不出什么,“嗯”了一声。

随后又听见魏执岩问:“怎么样?”

廖雪鸣不太理解这个怎么样指的是哪个方面,思考两秒,只说:“姓陆。”

背对着他的魏执岩倒着酶液的手一顿,浓密杂乱的眉皱起,“陆?全名叫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廖雪鸣一噎,回想着今天见到那位检察官胸前的铭牌,迟疑着说:“陆......”

魏执岩回头看他,“有不认识的字?”

想想又要逼着查字典学习的场景,廖雪鸣摇了下头,他眼神坚定道,“叫陆火正。”

陆炡单手摘下镜架,伸手捏了捏鼻根。

看他泛白的脸色,在执宾师悲恸的送别演讲声中,林景阳凑过来:“到那边沙发上坐会儿吧。”

陆炡摇了下头,短暂屏息过后,重新戴回了眼镜。

视线变得清晰,跪在灵床旁边哭得肝肠寸断的女人,下巴滑下的泪都看得一清二楚。

闪光灯此起彼伏,送别仪式上的观众除了陆炡,皆眼白通红眼角含泪。

包括一旁的林景阳情不自禁地动容,小声念叨:“真是个可怜人啊......”

说完他就后悔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补正:“我是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而陆炡并未理会,似乎也不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随着女孩的遗体被合上棺盖推出灵堂,此案终算告一段落。

过不了多久社会上层出不穷的恶性事件或者娱乐圈八卦新闻,如西北风裹挟来的黄土覆盖而上,寥寥有人记得。

送别仪式结束后,林景阳去了趟洗手间。

出来时转了向,绕过一棵又一棵砌着石砖的松柏,不知怎地走到了火化间的后院。

正要给陆炡打电话,抬头看到吸烟台前一个挺阔的背影,指缝间夹着燃烧的烟。

陆炡烟瘾不凶,林景阳知道他又肠胃疼了,只得用烟草纾解。

- 御宅屋 http://www.yuzhai.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