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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芳华铺。

芳华铺开在甜水巷上,是一栋二层的小竹楼,一楼是铺面,二楼是丽娘平日生活的地方。

芳华铺只卖一样东西,玉露膏。

米白色的膏脂,散发着玫瑰的芳香,是南乐县的女眷们都爱用的养颜美容之物。

据说这玉露膏是丽娘那位早逝的丈夫,家中留下的祖传秘方,用在脸上不仅能消除细纹,还能提亮肤色,让脸蛋白皙透亮,永葆青春靓丽。

丽娘年过二八,却依旧美艳娇妍,正是因为常年使用这玉露膏的缘故。

是以芳华铺的店面虽然不大,收入却是极好的。

南乐县的太太小姐们人手不离一罐玉露膏,显然是爱极了此物。

这一日下起了小雨,厚厚的云彩挡住了天光。

甜水巷遍布各式各样的店铺,不过因为天气缘故,客人却是不多。

苏禾到芳华铺的时候,大门敞开着,一楼的铺面里空无一人。

丽娘并没有坐在门边的那张金丝楠木案桌前打算盘。

苏禾心中讶异,外头下着这般大的雨,丽娘不在店里又能去哪里呢?

她轻轻唤了一声“丽娘”,提着食盒迈过了门槛。

一双干净的厚底木屐摆在门后,可见丽娘今日并没有出过门。

苏禾将食盒放在案桌上,正好看到摊开在桌面上的账本,泛黄的纸页刚刚写上去的墨汁还没有干透。

案桌旁放着一个粉瓷茶杯,里头还有大半杯正山小种的红茶,苏禾将手背贴在瓷杯上,还是温热的。

人应该刚才还在。

苏禾提高了嗓音,又唤了一声。

“丽娘,你在吗?”

说着便要往幔帐后头的竹阶上去。

就在这时,苏禾听见二楼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动,好像是什么金石之物落在地上发出的动静。

声音不大,却是在安静的小楼内听得一清二楚。

苏禾心中“咯噔”一下,手心不由地开始冒出冷汗。

她事后回忆起那时的感受,只记得在听见声音的那一刻,仿佛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顺着她的背脊飞快地蔓延至后脑。

当下里,苏禾顾不得多想,她又喊了丽娘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往后头跑,掀开分隔内院和铺面的幔帐。

握着竹梯的扶手,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往二楼冲去。

她还没跑上二楼,便顺着竹梯的空隙,看见一个矮胖男人的背影,已经探出了半边身子,正准备顺着西南边的小轩窗往楼下跳。

苏禾连忙追到窗边,那男人却是已经落了地,隔着云雾迷蒙的雨帘,苏禾看不清他的面容,只依稀分辨出,那人穿了件鼠背灰的马褂,捂着左手小臂,贴在墙根下三拐两绕地便不见了踪影。

一瞬间的功夫,那人便消失不见了,轩窗旁的木框上,留下了几团鲜艳刺目的胭脂红血色。

苏禾回过身,只觉得呼吸一滞,她看见丽娘已经倒在地上,脑后是大片大片乌沉沉的血泊。

红梅一样的血迹,顺着白花梨木的柜子蔓延到地板上,丽娘身上那件翡翠色撒花月华裙早已染成了一片血色。

红得那般醒目,那般刺眼,像是一团炽热的火焰,烧着苏禾的理智,一阵阵恍惚的痛感,让她清晰地记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这种悲恸无法言喻,无法宣泄,只觉得全身上下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每一寸骨肉都叫寒冰冻住了似的,冷得让人麻木又清醒着疼痛不堪。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党参黄芪汤(二)

苏禾扑到丽娘身边,颤抖的手臂抱住她的身体。

滚烫的血液还在往外涌,顺着丽娘的后脑,淌到她的衣领里,淌到苏禾的手上、身上。

浓稠的血腥味,又黏又湿的触感,苏禾第一次感受到生命流逝的痕迹是这般清晰,这般残忍。

丽娘闭着双眼,已经探不到鼻息了。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苏禾发疯似的冲出了芳华铺,甜水巷上空旷安静,倾盆暴雨顷刻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苏禾顺着窄窄的巷子往外跑,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大夫。

许允润出城了,她得去最近的本草堂寻大夫。

步伐凌乱,踉踉跄跄,天青色的百褶裙混着血水和雨水,早就脏污得不成样子,苏禾像一只受伤的蝴蝶。

院墙,长巷,又一道院墙……甜水巷的路怎么能这么长呢?

一道道紧闭的院门,跑过房檐下的阴影,眼前只有看不到底的雨幕,雨僝风僽里,苏禾看不清前路,也看不到一点儿光亮。

丽娘一个人该害怕了,她要快一些,再跑快一些……

满身血迹,头发丝都滴着雨水的苏禾终究是惊动了旁人,她将本草堂的郎中带到芳华铺的时候,二楼已经围了不少人。

甜水巷的百姓报了官,衙门里的捕快也来了。

苏禾一把推开要给丽娘盖白布的差役,坚持要让老郎中看一看面色发青的丽娘。

“大夫,您看一看,丽娘她留了这样多的血,要不要紧啊?”

胡子花白的老郎中身上也淋湿了大半,他的肩膀被药箱压弯了,佝偻的身形,站在竹阶尽头。

“大夫!我求求您了,救救她吧……”

苏禾的声音不由地带上了哭腔,她抱着已经被抬上擔架的丽娘跪坐在地。

被她推得差点摔了个踉跄的差役,脸色虽然不好,却也没有开口呵斥。

老郎中步履沉重地走到苏禾身边,放下药箱,轻轻抬起了丽娘的小臂。

他伸出那双苍老的手,遍布皱纹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搭在了丽娘白皙细嫩的手腕上。

这一刻周遭阒无人声,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甚至就连呼吸声都刻意放轻了,小楼里昏昏沉沉的没有点灯,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清晰可闻。

“姑娘,节哀顺变。”

不知过了多久,郎中松开手指,慢慢地将丽娘的手腕放回她身前,老迈的声音沧桑沉重。

“…………”

苏禾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苍白的小脸,水珠一滴一滴地砸在她的手背上,像是大颗大颗的眼泪一般。

可是苏禾没有哭,她的心里又恨又痛,她想歇斯底里地尖叫,想掰着郎中的肩膀,大声质问他,为什么不救丽娘?想不顾一切地赶走给丽娘盖上白布的捕快,理直气壮地诘问他们,丽娘明明还好好的,为什么要把她带走?

可是冷冰冰的理智就像一根紧绷的弦,锋利尖锐地扯着她的头皮,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苏禾。

丽娘已经死了。

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苏禾没有哪一刻这般厌恶过自己的理智,这种不知为何,与生俱来的懂事明理,像一个完美无缺的金罩,从四面八方压着她迫着她,时刻保持冷静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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