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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阿娘会这般误解,知柔竖起眉毛:“阿娘说什?么呢,我才不要嫁人。”
她搂住林禾的臂膊,缠得紧紧的,还是小时候一样蛮劣,“我这辈子都不要离开?阿娘。”
只当她是许久不见自己,故而黏缠,林禾唇角笑痕深些?。
三年弹指,女儿都到了婚嫁的年纪,纵知柔面皮再薄,林禾也不由为她打?算。
“与我说说吧,你的那?位朋友。”
末尾二字落得稍长,隐约透出点鲜亮的气?质,知柔不曾领会,胳膊松开?几许,低着目光。
想到苏都,她的手指在腰间鞘纹上轻按了按,声音不高,毫无言及属意之人的欢喜。
“他叫苏都,在草原上,这是出类拔萃的意思。他这个人……”
至此,她停顿片刻,回忆与他之间的种种,其实她并不喜欢他。
从肃原城开?始,他们的交情就很古怪,哪怕他可能与自己有不可磨灭的联系,对一个人的印象实在难移。
知柔如实说道?:“他做事不择手段,不设限度,有时又像个无害的书生公子,心?怀慈悲,济弱扶倾,是我见过最黑白难辨之人。”
“当初我为了离开?北璃,偷偷跟着军队去了肃原。他发?现后,欲图杀我,可是后来见到我身?上的玉玦,忽然改了主意。”
知柔从未提起任何遇险之事,不过林禾猜得到,她素性喜动,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林禾目中露出一许难过的神色,扳来身?子看着知柔。
就见她抬起眼,灼灼如星的瞳眸不复往常明亮,透着些?幽暗的颜色:“有一次……他唤我小姰。”
林禾睫毛一抖,疑心?自己听?错,知柔续言:“不过他喝醉了,过了几日,便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只将玉玦拿给?我看,那?道?蟠螭纹下有一个字……是‘遇’,相逢之遇。”
林禾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右手按住了膝盖,一时间连掌心?的脉搏都突突乱跳。
知柔的话声还在继续——
“苏都并非他的真?名。他有求于我,然我并不信他,便先?问了他的名字。”
“他说自己姓常,名瑾琛。”
“他还说,他的双亲视他如珠如宝,故为他取了此名。”
眼前灯火逐渐黯了下来,阴影盛大,如同兽口无声张开?,林禾的手指嵌住膝间皮肉,心?脏灼得生疼。
她经历了太多离别,失而复得的滋味,从无机会体验。
不禁急急地喘了口气?,泪盈于睫:“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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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禾握住知柔的手,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痛苦和惊慌,“柔儿,他在哪?他在哪?你告诉我。”
知柔早有预料,亦早有准备,可当她真?正看见阿娘如此反应,眼睛一霎滚烫了。
心?如刀割,手也在抖。
她抽动拇指,在林禾掌中轻轻地触了触,舌尖翻过许多言辞,都没有出口。
林禾急切不堪,知柔不愿见她这幅模样,咽了咽喉咙:“你别惧,阿娘,他很好……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是谁?”
如果她不曾去过北璃,苏都不过是个陌路人,她此生都不会认识他。
若如此,阿娘原本是怎样打?算的?
林禾嘴唇颤动着,心?里慌乱,一刻都不想忍。若非女儿坐在跟前,她现在就要去寻他了。
知柔望着林禾的目光很诚恳,甚而有些?祈求的颜色:“我是宋家?的女儿……是不是?”
林禾没有回答。
当年,她携小姰离开?京城,临上船时,收到了常遇随身?佩戴的玉玦。
他未曾留下一个字,只在察觉危险之际,命他的心?腹把玉玦交给?凌殊,最后到了她的手里。
自古玉玦,有诀别之意。
那?时凌曦没有再哭,她将玉玦收入小姰的褓衣,随后毅然决然地登了船。
室内长久无声,知柔等得心?里焦躁。
良久,她听?见林禾的声音:“……你的父亲常遇,是京师常氏,凉国公次子。他在皇帝初坐帝位时,便以云荮总兵负责西南防御,后调任玉阳都督,镇守玉阳。你的祖父常显乃征北将军,一生戎马,战功赫赫。”
“朔德七年,皇帝召你父亲回京述职……常家?一门忠烈,尽折于腊月寒冬,命丧帝王猜忌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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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本是六月出生,他希望你一生喜乐,无忧无忌……小姰,是他为你取的乳名。”
知柔年纪渐长,眉目不大像林禾了,更肖似她的父亲。
闻话,她愣了半晌,眼泪从腮角一路滑下,沾染衣袍,一股莫大的惶恐自心?底升腾,不安地问林禾:“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她先?前问过那?么多次,如果一早知道?,她不会随阿娘来到燕京。
回溯这些?年,阿娘在京中的日子,知柔的呼吸渐渐不顺。
“自来了京师,你成日囿于宅院,从不见人。你说自己身?份卑微,无心?交涉,可廑阳凌氏怎是轻渺之身?,精于弓马的人又怎会自囚……”
少时她不明白,为何到了京城,阿娘性情大变。曾经在洛州,阿娘会笑、与人交往,是一个快乐的人。
而今与常遇的身?份,还有她的身?世相系联想,她突然哽咽了。
看着对面那?只素手,仿佛心?肺被?人揪住:“阿娘的手,又是为了什?么?”
林禾避而不答,自顾对她剖白道?:“……柔儿,我想让你回家?,回到你本该立足的地方?,你是谁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好好长大,在你应当生长之处……”
不及说完,见知柔仰头?抹了一把眼睛,重望着她,道?:“可是我不想要这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抑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嗓音又柔又低。
“阿娘,不管京师还是洛州,我都能生长得很好,可你在这里不快乐……我很心?疼。”
林禾轻怔,继而泪意不止:“对不起,柔儿……”
“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知柔截断了她的话。
夜风将平,融融地吹在窗上,只偶尔发?出一二咽声。
林禾不再追问,酸涩之感如流水一般从心?间流淌出来,沛然地往血肉里钻。
知柔需要时间接纳,她直膝起身?:“请阿娘保重身?体,女儿先?告退了。”擦了擦脸,退出门去。
天上无星辰,难以判断究竟是什?么时候,单凭冻僵的手指和等候的感觉来算,四姑娘进了樨香园,待了很久很久。
她出来时,夜色深不见底。
倚在廊柱上的婢女依稀瞧人过来,手中的灯笼提高几分?。光照曝在自家?脸上,也照见了四姑娘的脸。
她眼眶红红的,仿佛哭过。
还未看清楚,衣摆从身?前滑走,如一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