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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安带着工部的人商议修葺重建。
自葶宜过世后,一直甚少出门的郢王进了一趟宫。
皇帝旧疾复发,太?医们汇聚在乾元殿门前,远远瞧见郢王进入,迅速让开?一条路来。
大殿中光线昏暗,皇帝虚弱地坐卧在龙榻,瞧上去脸色很差。
郢王站在阶下唤了声“皇兄”。
其实自打?皇帝登基后,他们兄弟之间就已经?不再这样称呼了。
“皇上”、“圣上”……他是弟弟,也是臣工,昔年兄弟情分?,半点提不得,需时时恭谨顺服,体现为臣的忠心,称呼上半点不容出错的。他就是凭着这份小?心谨慎,才能成为所有手足里?头,唯一平安活着、体面留守京城的一个。
皇帝眉头颤了颤,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声音里?带着沙哑的慵懒,“来了?”
“来了。”
“坐吧。”
“谢皇兄。”
再寻常不过的对话,在此刻静寂空荡的殿中,却显得有一丝紧绷。
郢王在榻对面早已备好的椅上坐了。
皇帝徐徐开?了口。
“自登基至今,二十六个年头。咱们十二个兄弟姊妹,死的死,病的病,如今只余下你与朕,和大皇姐。”
“一转眼,连你也老成了这样,须发皆白?,再不是从前那个风流倜傥的美郡王了……”
郢王低眉笑了笑,“臣弟年岁也不小?了,又错失爱女,痛不欲生,如何能不苍老憔悴呢?倒是皇兄,正值鼎盛之年,加以调养,未必不能恢复从前……”
皇帝摆摆手,“你呀,别说?这些好听的话哄我?啦。这么?多年,你留在朕的身边,时时伴驾凑趣,带给朕许多快活的闲暇时光。每每回忆起来,都觉着十分?庆幸,幸有你陪在身侧,朕才没有觉着太?过孤单。太?子过世后,是你悉心宽慰,朕才能那么?快从阴霾里?走出来。朕从未疑心过你——”
郢王缓缓站起身,垂下眸子,双膝曲起,跪到了地上。
“臣弟,自知死罪。求皇兄发落。”
皇帝抓住龙榻扶手,艰难地支起半个身子,“朕想问一句,你究竟是为什么??”
“为了报复当年,朕坐了这个位置,将你贬去江南?几个兄弟里?头,朕唯独留了你的性命,你不懂吗?你当真不懂吗?你是朕唯一信任的兄弟!朕这一生杀人如麻,何曾对谁手软?唯有你,唯独你!”
郢王半抬起眼眸,注视着皇帝。
第75章 “皇兄认为,一个人长久……
“皇兄认为,一个人长久的活在恐惧里,真的是幸事吗?”
人人都道?,他从南陲返回?京都,留在宫中伴驾,是无上荣光。自己独生的女儿?,嫁了功勋卓著的将领,他这一生只要?不犯大错,就能享尽人世?间的富贵荣华。
可前面一个个兄长的惨死,令他无一日能安寝,无数个夜里大汗淋漓的惊醒过?来,他永远忘不了如今皇位之上那人,是用何种手段走到今天。姊妹们生来就被盘算好了用途,或是送到蛮荒之地和亲,或是选配给重臣之子拉拢各家势力?。
天家岂有真正的亲情?和睦友爱,不过?是做给他人瞧的戏码。
他像只被困于笼中的雀鸟,不得已配合着皇帝扮演着兄友弟恭,作为唯一幸存的手足,时刻替皇帝向天下人展现着他的仁慈重义。
“恐惧?”皇帝目视他,口中喃喃念着这个字眼。“朕与你?的恩赏与信任,另眼相待的殊荣,对你?来说?,唯有恐惧?”
“易地而处,皇兄喜欢这样的恩宠吗?”被关在笼子里的海东青,被迫折断羽翼,收敛野性臣服于人,为了苟活在世?,不得不矫饰真意,战战兢兢地曲意逢迎。
“皇兄们争位之时,我尚未及冠,未有王妃,不曾结党,你?们不防备于我,无外乎因我年幼力?弱而无倚仗。从来都与兄弟情谊无关,却要?我承情感?念,加倍臣服。”
“同皇兄秋狩遇险那年,我不过?十四岁,飞身跳出来替皇兄挡住那一箭时,我根本未曾思虑太多,不过?因皇兄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不过?是为您眼中最不可能的那点手足情谊,敢问事后皇兄如何待我?”
皇帝半眯起?眼眸,这件事显然这么多年无人提及,“你?护驾有功,朕自然……”
“不!我并不想立什么功劳,更没想过?要?您赏赐回?报什么。可您觉得这里头有我的安排,在您心目中,所?有人任何行事必定有所?图谋。是您的疑心,一日日消磨尽了我们之间的手足情。您看似加倍看重我,恩赏我,一次次在父皇面前举荐我,却把我推到了风口浪尖,叫人以为我想争些什么……我无可奈何,只能屈从依附于你?,求一夕之安,只能任由所?有人,视我为你?的附庸走狗。我被迫与你?站在同一阵队,自己从来都没得选。” W?a?n?g?址?f?a?b?u?Y?e?ǐ????μ???ě?n???〇???⑤?????o?M
“这几十年间,我亲眼看着昔日一同长大,一同进学,一同玩闹的手足,在我眼前一个又一个横死早殇,不得善终,您要?我如何不惶恐,如何不惊惧?”
“您的所?谓恩宠,就是高悬在我头顶的一柄利刃,什么时候落下来,斩断我的头颅,根本不由得我选。”
“我还?能如何?我要?自保,我要?丰自己的羽翼,结自己的阵营。就像当初的你?一样,只有我自己手上有足够的力?量,才能令你?有所?忌惮,才能不会莫名失了这条小命。”
“皇兄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当年王妃腹中的男胎,究竟是怎么没的……皇兄为了绝我的路,不叫我生出不该有的幻想,不惜断我子嗣,毁我亲儿?……”
他怒视皇帝逐渐平静下去?的面容,咬紧牙根从齿缝中挤出词字,“皇兄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皇帝叹了一声,脸上悲戚的表情敛去?,嘴角轻扯,似笑非笑地闭上眼睛,“看来,今日得此报,是朕,罪有应得。”
郢王摇了摇头,道?:“若要?论错对,是臣弟错的更多。一错,生于天家却未能认清自己的命,错把君王当手足;二错,不该为了荣华富贵,应允从南郡迁回?京都,致使全家落入樊笼,供人利用;三?错,资质平庸,不该生了那妄念,以为能靠自己的力?量博个稳妥前程,拨弄朝局,错使……淳之命丧永王之手……”
“四错……四错,我那独女葶宜,不该一味娇惯纵容……,令她……不得善终……”
说?到此处,郢王已然泪流满面,扑跪在地,再也说?不下去?。
皇帝半坐半卧在榻上,瞧着自己两鬓斑白的幼弟哭扑在地痛不欲生,他没有出言斥责,亦没有开口打断他的哭泣。
他抬起?琥珀色的眼睛,静静望向窗外灰蓝色的天空。
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他是皇帝。哪个君王践祚,不是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攀爬上来?
那些悔和怨,从来只属于失败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