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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骑着马,一直往东走?,进了皇城,拿出这块牌……便会有人接应。”

艰难地,颤抖着染满血迹的手,摸出怀里的金牌。

赤金令牌,手掌大小,正面白底烧蓝的字迹,“嘉武侯府”。背面镂刻的金文,“抚远镇国”,那是他为?自己?挣得的功名。摩挲上?面的字迹,而?后塞进孩子的衣襟。

发颤的手掌落在?孩子脸上?,粗粝拇指擦去孩子垂下的泪珠,“别哭,不要怕……有微臣在?,殿下您……不会有事?……”指尖上?满是血污,孩子眼下肌肤染了一块湿红。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记着……”

挥尽力气,剑柄击在?马背后,马儿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男人目送马儿奔远,摇摇晃晃地转过?身来。

“跟着我,疆场十年,出生入死,辛苦你了……”

他用佩剑支撑自己?站立着,仰头看一眼压在?头顶的浓云。

这一瞬,竟觉得出奇的平静。

心内慢慢放空,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和呼喝仿佛听不见了。

他遥想到当年,大胜凯旋,皇帝赐婚,宾客如云,十里红妆,葶宜郡主下轿,迈入宋家那道门。

“不打仗了行不行?我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这间空屋。”

“说好?要陪我玩两日,怎么转眼又?要走??皇上?身边那些酒囊饭袋有什?么用,少了你一个就不成?”

“你总不回院子,我一个人怎么生孩子?我瞧你一点不着急,你老实说,是不是外头早有了人?”

“胡说八道,谁说我不舍得你?最好?一辈子别回来,免得我瞧见心烦。”

“宋淳之,你到底说话算不算数,我不管,今天你出了这个门,就再也别回来见我!”

“伤成这样还说不打紧?宋淳之,你不是铁打的,能不能别逞强?”

“你就是瞧准了我喜欢你,就往死里作践我欺负我。怎么没欺负?嫁给你之前,谁敢像你这样教?我伤心惹我哭?”

“再也不要相信你了,骗子,大骗子!是不是想和你长相厮守,只能等下辈子?”

“宋淳之,我恨你,恨死你了!”

平素来不及回想的那些时光,在?脑海中浮流漫过?。

他一生都在?为?国尽瘁,心系天下社稷,上?承皇命,下抚臣民。对内孝悌,对外忠义。唯独对不起一个人,他结发的妻子葶宜。

这辈子相处的时间太?少,能留下的回忆竟多半是争执。

如果有来生……

“是宋淳之!他在?这!”

黑色的人影,在?雨雾里越集越多。

宋淳之拄着剑,嘴角弯起,轻笑着。徐徐抬眼,望向面前逼近的人从。

霍地撕去衣襟,紧紧勒住不断渗血的胸口?。

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奇异的气力,他站直了身子,“叮”地一声,流云出鞘,剑刃闪烁着令人生畏的寒芒。

**

宋洹之奔出长街,转入一片荒芜树丛。他听见打斗声,无数的马蹄声,和人的喧哗。

手心都是汗,身上?的衣裳湿透了,淋漓着水点。

他看见一片纷乱的虚影。

一眼辨认出,中间摇摇欲坠,却执意不肯倒下的那个……

“兄长——”长嘶一声,宋洹之拔刀跃起,朝人从飞扑而?去。

变故突生,围剿宋淳之的杀手均是一怔。

四面涌来新的人群,随行的护卫到了。

宋洹之劈开两个碍事?的杀手,丢开手里的刀,接住兄长软倒的身躯。

脸上?身上?,看得见的地方尽是湿的,雨水和着粘稠的血。

厮杀声震天,刀光剑影里,宋洹之缓缓跪下去,抱着兄长哀声低唤。

“兄长,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宋淳之扯开唇角,笑了,想说句什?么,嘴唇嗫动两下,呕出一大口?血。

他想唤一唤弟弟的名字。

洹之……

洹之。

你长大了。

成了家,就要为?人父。

要替我好?好?守着爹娘,守着家……

要好?好?待自己?,和二弟妹和爱美满地,过?一辈子。

替我——对葶宜说声,对不起。

替我……

终究没能说出口?。

连句嘱咐也没有留下。

他偏过?头,倚在?宋洹之怀中。

缓缓闭上?了眼睛。

**

不知不觉,雨停了,月亮溜出云层,重新缓爬到树上?。

马儿不知疲倦地奔跑着。

宋洹之身前抱着皇孙,衣襟撕成长条,绑缚着伏在?他背上?的兄长宋淳之。

一夜惊惶,皇孙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东安门楼上?,守卫远远看见宋洹之一行,不等对方亮出身份,就急忙开城出迎。

几?个身着金甲的龙卫走?上?前来,一脸紧张地望着宋洹之。

宋洹之骑在?马上?没有动,苍白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将怀里熟睡的孩子一推,小小身躯跌入到金甲龙卫臂弯中。

“皇孙无恙。”领头的金甲龙卫简直要哭出来了,“快,先行快马入宫回禀皇上?。”

见宋洹之僵默不言,不由视线落在?他身后那人面上?。

晨光自云头浅淡地洒下来,紫色烟霞笼罩着大地。

一身浴血的男子脸上?带着笑意,静静安伏在?弟弟坚实的背脊上?。

“宋世子……?”

宋洹之不语,夹紧马腹越过?众人,进了城,直奔嘉武侯府而?去。

他要带兄长回家。

**

大雨初晴,屋檐上?还滴答滴答渗着水滴。阳光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斑斓的颜色。

脊兽安静地伏在?屋顶,往日热闹的上?院沉浸在?压抑的静默之中。

明明院子里站满了人,却连一丝声息也无。

直至紧闭的门窗内,传出一声急促而?尖利的哭音。

仿佛触动了机关?,满院沉默的仆役齐齐跪下去,人群中渐次传出抽泣的声音。

祝琰扶着雪歌的手快步登上?石阶,还未入院,就听身后急切的招唤,“郡主慢些,郡主……”

一个水红色的人影撞开了祝琰,雪歌眼疾手快地忙将她扶住。

撞到她的人自己?却趔趄了下,跨下门阶,飞速朝里疾奔,到得屋前,却又?被石阶绊了一跤。

可她顾不上?。

一路跌跌撞撞,腿软的直晃,若不是一股心气撑着,甚至走?不到上?院。

她推开来搀扶她的人,飞快爬起身,扑进屋子里。

来不及更衣,穿的还是昨晚换的那身寝袍,领口?扣子散了一颗,自己?都未察觉。她两只手掌都摔破了皮,丝丝渗着血珠,膝盖上?也是伤,这一路疾奔狂跑,一生从未有过?的惊惧狼狈。

到了屋子里,看见床上?躺着的人,脚步却是再也迈不动。

她两腿打着颤,直接跌坐在?地上?。

嘉武侯夫人回过?脸来,看见她,嘴唇动了动,“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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