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卵石砸在县官陈鹤元头上:“狗官!你们害死我爹!你们该死!该下十八层地狱!”

县官当场头破血流,却只是木然地闭上眼。

少年正是何来顺之子何小鱼,他前日被带去御史大人跟前问话,一股脑将县官和税吏崔进的罪行痛诉出来,只求这位长安来的大官能替他做主,严惩县令税吏。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他只恨不能亲手杀了这些人为父报仇,手执另一颗石头狠狠砸向税吏崔进:“我说过,你会遭报应的,没想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吧?你这只吸血虫!我今日要亲眼看着你人头落地!去给我爹陪葬!”

他一带头,观刑的百姓纷纷朝行刑台扔烂菜叶子臭鸡蛋,赋税徭役压身的人们恨透了津渡关隘这些官吏。

崔进不知道疼似的,静静看着台下少年的脸,可能因为少年被他打得鼻青脸肿,这一刻显得格外凶恶。崔进忘了曾在哪间寺庙的壁画上见过这样的面孔,像极了地狱里面目狰狞的小鬼。

当人类对你满怀恨意时,真的会变得面目可憎。

崔进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原来头悬铡刀之下,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会让人失去声音。

崔进自知,他从来都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因为贪生怕死,他尽职尽责,不敢出任何纰漏,握着铜尺称量船只货物,核对数目,计算税额,记录账目收支。日日精打细算,一丝不苟,往往清点账目到子夜,经手的税额有零有整。

因为贪生怕死,不敢多收一文,因为一毛不拔,绝不少收一文。无论想夹带私货的商贾谄媚讨好,还是穷困潦倒在夹缝里生存的小贩求饶服软,都不好使,他只想自保,保证自己的饭碗和安全,没义务担风险给任何人行驶方便。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跪在了行刑台上。

崔进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何时何地受过什么贿,所以才会给私盐贩放行?

明明他都仔细核验过,那些盐引为什么会是假的呢?

崔进想不明白,他到死都想不明白。

被杀的河东洪氏为什么会变成钦差大臣的亲信?

何小鱼向钦差指控他受贿吸髓,给私盐盐船放行,向“洪氏盐船”索贿不成遂杀人栽赃,桩桩件件加起来,是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

“去死吧!”何小鱼还在恶狠狠地冲他嚷。

飞砸而来的臭鸡蛋磕碎在崔进眉骨上,黏稠的蛋液糊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不真切台下人的嘴脸。

原来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该杀的,他死不足惜。

也对,各种赋税本就惹民怨,税吏能招谁待见?

的确,多的是税吏利用职务之便盘剥商贩百姓,近乎雁过拔毛,可是他崔进从未如此!

只因身陷泥潭,他也就成了淤泥,无人能够辨“青莲”。

他倒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他没那么高尚,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遭此下场!

死到临头崔进才明白,原来光守住礼法没有用,这浑浊的世道本就容不下两袖清风、不讲情面之人,他最终还是会被礼法所制裁,根本无力自保。

终于有官兵站出来维护法场秩序。

连钊拽着林木的衣领拖到身边:“三木,别往里挤了。”

几人只能挤在人群外围,距离很远,几乎听不清刑台上那名官吏宣读的罪状,只断断续续听见一些:“盐政系乎国本,引法之设以正纲纪……奸徒廖承、廖其、廖……私刻盐引印模,勾结芮城县令陈鹤元私犯官盐,侵夺官课……罪同窃国……查获伪引九千四百道,流毒三省……十恶不赦!依大端律令,伪造盐引印模者,论罪当斩!持伪引私贩官盐……数罪相叠,着即斩立决,枭首示众!”

午时三刻一到,身着官袍的监察御史重重抛下令箭!

“行刑!”

挤满数千人的渡口顿时鸦雀无声。

离刑台最近的人甚至能听见知县临死前的粗喘,陈鹤元突然大喊:“我冤……”

刽子手的本领世代相传,堪称阳世阴差,精准掐着送人上路的时辰,绝不多拖半息。没等陈鹤元喊完冤,刀光当空一闪,直接一刀两断!

鲜血从断颈处喷涌而出,溅在“护盐安民”的猎猎旗帜上。

数颗头颅齐齐滚地。

官商伏法,真是大快人心!

然而,人头滚到近前,前排的何小鱼猝不及防对上崔进未能合上的双眼,还像刚才一样盯着他,盯得他突然浑身发寒!

何小鱼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害怕似的往后退了一步,退到某人身后,却还是直勾勾与崔进的头颅对视着。

崔进一直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为什么?

人都死了,为什么不闭眼?!

为什么要这么盯着他看?!

何小鱼莫名其妙陷入了某种来自死人注视的恐慌,直到有人将崔进的人头捡走,何小鱼才害冷似的打了个寒噤,转身时无意撞到了人,他仓促抬眼,匆匆瞥见此人三白眼下一道疤。

未等何小鱼看清,那人已经压低草帽,转身挤出人群。

跃出人潮的三白眼忽然停顿了一下,侧过头,从压低的帽檐下看向不远处,那里站着几名身着白衣的太行道少年。

林木低着头,还是不忍心看这种残酷血腥的场面。

连钊拍他的肩:“走吧,回去了。”

刽子手将砍下的人头捡起来,并按照最后的刑判,将他们枭首示众。

连钊等人回头时,正好看见刽子手将几人的首级悬挂至风陵渡闸门顶端,且面朝河道,让过往的船只百姓亲眼目睹,以警示所有盐商和从事盐铁的相关人员,胆敢触犯盐法者,朝廷绝不容忍! W?a?n?g?阯?发?布?Y?e????????????n?2???????????????

风陵渡临时设了个法场,芮城几乎万人空巷。

白冤踩着青石板尚未晒干的水痕,站在一株散发生机的梨树下,无所事事地看一个三岁孩子蹲墙角和稀泥。

这孩子很有些淘气在身上,捏着块扁石把斑驳的墙皮剐下一层,再将和匀的稀泥往墙上糊。他刮啊刮啊刮,嘴里也不闲着,嘀嘀咕咕道:“一退六二五,二留一二五,三成一八七五……”

因为有个陌生人旁观,小屁孩时不时抬头瞅白冤,不知是怕生还是怕她,满眼好奇却始终没敢靠近,他一边糊墙一边口齿不清继续念:“分毫必较莫差池,毫厘之失罪难辞……”

白冤似乎闲了很久,问这脏孩子:“你在念什么?”

孩子仰起满是泥点子的脸,脆生生开口:“珠算斤两诀!”

“谁教你的?”

“我爹!”提到他爹,孩子立刻一脸骄傲地吹捧起来,“我爹会拨算珠,可快可快了,他给官家算账,能算这么大这么大,比屋子还大的船,超级厉害!等我学会了,也能像我爹一样厉害。”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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