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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午夜梦回,冷汗涔涔地翻身而起时,他也会想,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到丹绥县的。

他难道不知道庄贵妃圣眷正隆吗?

但是外戚逾制,岂能坐视?

若是皇上不加严惩,那和优容杨国忠的玄宗又有什么区别?

而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做不了直臣,也当不了忠臣,说是奸臣,却又不至于。

周文昌自己也闹不清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索性糊弄着度日,过一天,算一天。

就这么拖延着,敷衍着,牛三奇被自己贪欲活活撑死了。

他不把矿工当人,矿工就送他去当鬼。

周文昌看到牛三奇死不瞑目的尸身时,却并没有丝毫快意。

相反,无边无际的恐惧宛如潮水,几乎将他没顶。

他在丹绥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从未犯错,可牛三奇这么个大活人,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矿工活活打死了?

若是皇上派人来细查牛三奇为何而死,知道自己对牛三奇的种种放纵,他这些如履薄冰、细水长流地想要重俘皇上的圣心所付出的种种努力,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那可是十几年的光阴、十几年的努力、十几年的清苦啊!

……

周文昌坐在公堂之上,神思恍惚,沉溺于往昔烟云中不可自拔。

外面的百姓发现今日的热闹比往日更好瞧一些,个个恨不得将脖子抻到三尺长,向堂内窥看。

这副场景,落在周文昌眼中,那不是百姓,不是子民,是他的政绩,是他的这么多年的辛劳的证明和丰碑。

他不能失去他们的拥戴。

他舍不得。

而且……

眼前这汪承,若真是御史,此刻定然已开罪于他,倒不如让他说完。

诚然,自己大可以一拍惊堂木退堂。

可汪承申辩到现在,第一个伙计被他审了个破绽百出,眼看要真相大白,若此时强行堵住他的嘴,遣散百姓,那才是把人得罪死了。

汪承不知道周文昌把自己误认成了御史,更不知道自己刻意模仿乐无涯示敌以弱的一番表现,把周大人的走马灯都召唤出来了。

见他低眉敛目,久久不语,汪承出声提醒道:“……大人。”

周文昌猛然惊醒,拿起有些滑腻的惊堂木,仿佛握着自己摇摇欲坠的仕途,重重拍下:“传!”

作者有话要说:

周县令,一款嗲子文学爱好者

第299章 破局(六)

那年轻伙计尚不知堂上风云变幻,昂首挺胸步入公堂,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汪承如法炮制,开口便是同样的问题:“敢问,我是前日几时入的绸缎庄?”

那伙计早将口供烂熟于心,是而信心满满:“申时初刻!”

孰料,旁听百姓中偏有个耳聪目明的急性子,扯着嗓子嚷道:“错啦!”

“肃静!”周文昌重重拍下惊堂木,厉声喝斥,“咆哮公堂者杖!再犯一次,绝不容恕!”

闻言,伙计心头猛地一跳:……错了?哪里错了?

他心里一虚,语气中便带了三分犹疑不定:“……小的,小的记得就是申时初刻……”

“确是错了。明明是申时整。”汪承面不改色道,“我入铺子时,旁边的当铺提前关门,伙计刚把‘申时盘点’的幌子挂上去。你们连时辰都说不分明,却要污我清白,实是可恨!”

年轻伙计反应倒快,急急驳口道:“一刻钟而已,记不分明也是有的!”

言罢,他面向神色晦暗的周文昌,试图搅混水:“太爷明断啊,这人分明是晓得自己理亏,才一味在小节上纠缠不休!”

他自觉这番泼脏水颇有水准,偷眼一瞥,却见连旁边的师爷也停了笔,目光中满是疑窦。

伙计顿时方寸大乱。

……怎,怎么了吗?

汪承慢条斯理地揭破了他:“你如此说,可方才那位伙计却道,我是在申时二刻进的铺子,因为那时县学敲了散学钟。记混时辰不稀奇,可你二人怎么一个往前混,一个往后混啊?”

年轻伙计脑袋嗡的一声,

他暗自大骂先前那个蠢货:王八犊子,谁叫你改口的?!

情急之下,他浑然忘记自己刚才也改过口,心念急转,忙道:“是……是小的记不清了!”

汪承稍稍挑眉:“记错了?”

年轻伙计梗着脖子:“正是!夏日昼长,一刻两刻的,谁能分得那般清楚!”

汪承反问:“既如此,你控告我时,何以能一口咬定是‘申时初刻’这等精确时分?莫非这‘记不清’,还分时候不成?”

年轻伙计一时语塞。

那当然是老板娘教给他们的说辞了。

他转而在心里痛骂起老板娘来:怎么非要编这么一个时辰?!还有零有整的?

他不知道内情,但汪承却洞若观火。

汪承与游二家的是有正面接触的,所以他能体察到那女人的心思:

她很害怕,但她不得不做。

她一心想把别人交托给她的事情做圆、办好,反倒用力过猛了。

扯谎的人常常如此,因为心虚,所以总是爱通过堆砌细节,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更会不自觉地反复强调在十句假话中的那一句真话,以求心安。

——所以,汪承的确是申时初刻踏进的绸缎铺。

只是这帮伙计听吩咐办事,自然不会去揣度这样幽微的心思。

被汪承这么一搅和,年轻伙计彻底懵了:

他该咬死老板娘告诉他的申时初刻吗?

附和前者所说的申初二刻?

还是干脆说申时整?

这姓汪的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当铺挂歇业的幌子是假的吗?

这些天大家生意惨淡,上板歇业的时辰的确都要比往日更早。

还是说书院敲钟的事情是假的?

不对,书院往日里的确是那个点敲的钟。

年轻伙计竭力回忆前日铺子中的场景。

老板娘打倒汪承后,铺子里乱纷纷的,捆人的捆人,报官的报官,一片鸡飞狗跳,大家都异常亢奋又紧张,这些外界的细节,他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可他现在反口装傻,实在是有些晚了。

毕竟自己一上来就言之凿凿地说了是申时初刻。

难道要改口说时辰是老板娘教的,自己其实记不清?

这听起来会不会像是他们提前串好了供?

还有,前头的那个已经改了口,说是申时二刻……

难道他亲耳听到书院敲散学钟了?所以才如此说?

汪承好整以暇地望着身陷困境、额头不住沁出汗珠的伙计,用目光无声地施予压力。

汪承随郑邈侦办案件多年,深谙此道。

此案中,他最大的优势是身正不怕影斜,最大的劣势是孤证难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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