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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而去,却在殿外看到了同样离席的乐无涯。

赫连彻背着手,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逼视于他:“乐大人,就这般厌憎景族的饮食?”

乐无涯刚刚溜出来吐了一阵,如今胃里空荡,舒服了许多,可是手软脚软,只能勉力扶着墙,支撑着他的身体。

他轻声道:“赫连首领……”

听他这样生分地称呼自己,赫连彻无端暴怒起来,见四下里只有自己的人,便直接上了手,把他拎了起来,让他的身子重重撞上了石墙壁,撞出了他一声痛楚的闷哼。

乐无涯的身量实在是单薄。

即使他长得这样大了,赫连彻还有信心用一只手臂把他托举起来。

他好好的一个弟弟,被自己摧残至此,又被大虞人养成了这样文弱可欺的模样。

这是他和大虞人联手造的孽。

赫连彻想劝他自重自爱,可他自知,自己毫无立场。

因着一腔难以抒发的愤怒,赫连彻眼前的世界又变作了斜阳似的血红:“你叫我什么?你该叫我什么?”

乐无涯好容易喘匀了一口气,吐字慢而清晰:“赫连首领,请您……自重。”

赫连彻骤然松手。

乐无涯落了地,又踉跄了一下,就势行了个礼,整一整凌乱的领口,迈步向灯火辉煌的殿宇而去。

赫连彻见他孱弱的身躯,自顾自走向那黑风孽海中,纵是他身怀千钧之力,也是留不住、挽不回,眼前不由一酸一热,背过身去。

……

杯盏相击,啷当有声。

乐无涯垂下眼睛,看着碗里清透的茶汤,叹了一声。

那天,在明亮的辉光笼罩下中,乐无涯回过身去,看向了那灯火阑珊处高大孤独的身影,失了片刻的神。

回过神来后,他不免在心底里笑话了自己两句。

自作多情。

人家恨透你了呢。

他回过身去,迈步欲行,突觉后背一酥一麻。

——一道阴郁却专注的目光,从那黑暗中投来,牢牢锁住了他的背影。

他知道,赫连彻身处暗地,正在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

假的亲人,能与他互亲互爱,感情甚笃,勾肩搭背地一起笑闹。

真的亲人,却只敢在他背过身去的时候,才拿那样昏暗、浑浊、不堪的眼光看他。

……

乐无涯拨弄了腰间荷包,里面传来了金镶玉铃铛的清脆叮咚声。

要是早知道赫连彻能这么好,他那时候该冲他撒撒娇的。

天知道,他那天真的难受死了。

乐无涯在长吁短叹的遗憾中,迎来了这比上元节还要热闹的花灯会。

第98章 灯火(二)

日沉西山之后,花灯会正式掀开帷幕。

无数花灯燎天照地而来,宛如一轮明日,将整个上京城照得宛如白昼。

有美人在灯轮下击铃踏歌而舞。

伶人敷彩妆、着异服,男女衣着混穿,游街而行,且舞且演,逗出了一街的笑声。

亲朋相偕,携手看灯。

士庶并行,无问贵贱。

带纱的幂篱不方便他观景,可让他真抛头露面地四处游逛,似乎又太高调了点。

所幸街旁有卖兽面的商家,乐无涯择来择去,买了一只漂亮的白狐面具,戴在脸上。

有了这张面具的遮挡,他等于又多了一层厚脸皮。

哪怕和一群小孩子混在一起排队去买绞绞儿糖,他也不以为耻。

所谓绞绞儿糖,是用熬出浓浓的一锅蜜色糖浆,趁着它热气沸腾,用两根雪白的小竹棍挑起一团来,能绞出金黄泛白的糖丝儿,可以边吃边玩,甚是有趣。

乐无涯混迹在一帮半大孩子中,和他们眼巴巴地一起等糖,被路过的人瞧了好几眼也不在乎。

等糖到了手,他美滋滋地玩够了后,稍稍揭下面具,将糖含在嘴里,只把小竹棍露在面具之外,打算慢慢含化了它。

小时候,他跟家人出来逛上元灯会时,就看上了这有趣的绞绞儿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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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阿娘不许小孩子贪糖吃,怕坏牙齿。

那时的他一心想着讨阿娘喜欢,就只好绷着小脸,假装不在意地路过一个个热心兜售的糖摊儿老板,面不改色,目光却忍不住被一次次吸引过去。

在他眼馋得满眼水雾时,阿娘临时起意,不继续看灯了,而是拐进一家门庭冷落的绸缎铺子。

大哥恭恭敬敬地跟随其后。

两人没了踪影后,二哥立即对他挤眉弄眼:“阿狸,吃不吃绞绞儿糖?”

年仅六岁的乐无涯欢天喜地地:“吃!!”

糖果入了嘴,乐无涯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美味。

但他每年的上元节,都要雷打不动地吃上一个绞绞儿糖。

理由很简单。

第一年,他被蒙骗过去了,喜滋滋地和二哥猫在街角吃糖。

第二年,当场景重演时,他就明白了阿娘的宽容和爱。

他佯作不察,和二哥背着阿娘,一口气偷吃了十个上元节的绞绞儿糖。

直到他去了边疆。

再回来时,他已是满身血腥,心身皆损。

……

当他中箭落马时,大虞和景族两边一齐发了狂。

赫连彻下了令,要把此人抢回来。

景族士兵虽不明就里,但也看得出此人装束不俗,若能俘获在手,必是一个不小的筹码。

天狼营生平最敬之人便是乐无涯,大家同食同宿,共悲共喜,猝然见乐无涯受此重创,也一个个地红了眼睛。

昏迷的乐无涯是被姜鹤和秦星钺二人合力生生抢夺回来的。

按理说,乐无涯身中数箭,最好不要挪动分毫,该留在边地好好将养。

可他像是无心求活,由着自己的身体一日日衰败下去。

昏沉的时候,他叫哥哥、叫娘亲;清醒的时候,则是闭紧了嘴巴,一口汤药也不肯喝。

乐千嶂来看过他许多次,握住他的手,告诉他,小凤凰策马而去,不眠不休,沿途收买百年山参,一买到便立即遣快马送回,就是为了补回他身体里源源不断流失的精气,吊住他悬丝似的小命。

他轻声说:“阿狸,阿爹对不住你。你养好身体后,阿爹给你打,给你骂,好不好?”

乐无涯闭着眼睛,不作应答。

他不想打人,不想骂人,就是单纯地想死。

眼看着他把自己折腾得只剩下了一口气,乐千嶂实在无法可想,将他送上了归京的马车。

……回家去吧。

活着的话,还能见见他心心念念的娘和哥哥。

半途死了,也能进乐家祖坟。

在一路的颠簸中,乐无涯硬是没死。

不仅没死,还一边苟延残喘、一边兴风作浪地活到了二十九岁。

即便他真死了,如今也成功地借尸还魂,活蹦乱跳地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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