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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的他重伤在身,世上所有的声音落在他耳里,都像是隔水传来,影影绰绰的,实在听不分明。

他能与项知是调笑,已经是强弩之末、勉强为之了。

项知是也不需要乐无涯知道。

他一字一字地重复道:“我问,‘老师,我可与你共白发’?”

乐无涯心神一震,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好在,最终他把控住了,只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悲悯的温柔之色。

这却又一次刺激到了项知是,逼得他把一件件往事翻箱倒柜地找出来,像是个急切的孩子,一样样把自己收藏的珍宝给眼前人看。

可眼前人对他的焦躁无动于衷,只劝道:“七皇子,别说了,我的水囊里还有些水,喝下去,润一润喉咙吧。”

这不是项知是想要听的话。

于是,他无视了乐无涯的劝说,只顾着自己的一腔情绪,一时欣喜若狂,一时万念俱灰,只能一句句地说下去,直到喉头充血,嗓音嘶哑也不肯停下。

他发出的一个个音节,都带着破碎的执念和惶恐。

在乐无涯的印象里,项知是从没一口气说过这样多的话。

说到最后,连乐无涯自己都糊涂了。

他是真的醉了,还是如他所言,借酒装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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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有一件事他是没有撒谎的。

他的演技,或许真的已经臻于化境了。

但乐无涯坚决硬起心肠,努力控制着自己暗潮汹涌的心绪,一字不发,不作回应。

原因很简单。

一来,他用着的是闻人约的身体,牵连着他们两个人。

他不能不经他允许,擅作主张向旁人透露自己的前世之事。

……除了经手自己复活之事的小六和小凤凰。

他们有权知晓,却也只能自己去猜。

二来,他们所在的这棵银杏树的蓊郁树冠间,正无声无息地蹲伏着一个人。

第93章 心倦(一)

项知是不知道,哪怕是在这种他恨不得把自己剖开来的时候,他们身边也跟着第三个人。

见乐无涯神色平静,他越说越觉得无望,眼眶发热酸涩,真恨不得哭上一场。

他连把自己小时候偷学他衣裳穿搭的事情都说了,连买来一只鹦鹉、教它说“乐无涯王八蛋”、想在请他来府里饮宴时气一气他的事情都说了……

他怎么还是不肯记得自己呢?

渐渐的,项知是的神气不对劲了。

他的手松开了乐无涯的腕子,慢慢向上挪去。

他想,乐无涯从来是个不安分的,是风一样的人,潇洒地来,自由地去,谁似乎也牵绊不了他。

那么,是不是只要他乖乖地躺在他脖子上的小金花生里,这个人才能完全属于他呢?

他的拇指扣上了他的喉咙,动作温柔地反复抚弄,眼神却堪称阴鸷。

好在他天生一张好面孔,纵然阴鸷也动人。

乐无涯凭他动物一样的敏锐直觉察觉到了什么,顿时头皮微微一麻,喉结不安地挪动了两下。

项知是眼睛一亮,指尖如同游戏一样,耐心地追逐着他喉结的滚动,几乎有了几分幼稚可爱的模样。

乐无涯知晓他笑容之下的疯狂,也很体谅他这一晚上筋疲力竭的闹腾。

他今日待他已经够冷的了。

他闹一闹,也不打紧。

但到头来,项知是终究没敢使上哪怕一点力气。

他张开双臂,往乐无涯脖子上一揽,把自己挂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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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你。”他贴在乐无涯耳边喃喃,“老师,我恨死你了。”

乐无涯现在是深刻体会到他的滔天恨意了。

……因为他险些被项知是压死。

这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旦喝醉了酒,四肢软得打绊,沉得出奇。

乐无涯无法,只好效仿他的动作,伸开双臂,将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托了起来。

手闲着也是闲着,乐无涯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后背,趁着这无限近似于耳鬓厮磨的光景,小声警告:“敢吐在我身上,小心我揍你。”

项知是充耳不闻,可怜巴巴地哑着一把几乎要出血的嗓子,轻声说:“老师,我背你回家了一次,你能不能也背我一下?我的府邸距此不远,也就十几里地……”

乐无涯大惊失色:“你……您可太看得起我了。”

项知是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微微的有些面红:“那算了。你就这么抱着我……也很好。”

乐无涯见他对自己放在那句贴耳低语的威胁毫无回应,便略略安心了些。

……这是真的醉了。

末了,他又有些心酸。

他是知道项知是的酒量的。

……傻小子,喝了多少才来的啊。

乐无涯见他嗓音砂纸似的,尾音都颤悠悠地走了调,又拍了拍他的后背,哄道:“七皇子,别说话了。嗓子真要坏了。”

项知是无比固执,即使说话都快成了老鸹叫,但还是坚持不懈道:“你不是下官。你是老师。老师,你还记得吗,你死前,我去探望过你……”

见七皇子如此坚持不懈地糟践自己,且不知悔改,乐无涯忍无可忍了。

他扬声对那棵树道:“还不下来?想看主子毁了嗓子、成了哑巴不成?”

一个敏捷的身影踩着树枝,三下两下自银杏树顶跃下,动作比乐无涯当年上树摘柿子时伶俐多了,连衣角摩擦的窸窣声,都和风吹叶片的声音巧妙地融为了一体。

那人立在项知是身后,对他微行一礼,随即出手如电,把他敲晕了过去。

紧接着,他凭着单手,便轻易把项知是从乐无涯怀里剥了下来。

失去了枝叶掩蔽,在疏朗月色下,现出了孔阳平的面容。

他这人,生得颇不起眼。

他的五官分开来看,可夸一句英俊;然而拼凑在一起,就成了一张让人毫无印象的平淡面孔。

再加上他话少,兼之身形轻灵,总给人一股“憋着劲儿想吓人一跳”的神出鬼没之感。

他开了口,内容简洁,声调也是平板无趣的:“辛苦闻人县令了。”

乐无涯夸他:“藏得挺好。”

这夸人如同骂人,孔阳平不大敢应,只以沉默相对。

今日申时整,如风难得约自己出来叙旧。

他话多且密,一旦和他聊起来,那简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孔阳平几次试图打断他,屡战屡败。

直到两个时辰后,他强行脱身离去,跑去宫门口一打探,才知道六、七皇子申时便已出宫,又回府打探,得知七皇子并未返回皇子府。

孔阳平并未声张,一路寻找,终于是在城门口打探到了一点线索,直奔黄金台而来。

七皇子喝了那么多酒,又趁天黑偷偷跑出城来,他作为他的贴身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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