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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习惯,在几瞬之间便迅速恢复了思考能力:
……这哪儿?
这里当然不可能是圜狱。
他所在之处,是一间挺古朴规整的内宅厅堂,大门紧闭,红烛高烧,喜庆得宛如洞房,明艳得带了几分诡异,以至于墙上皆是光怪陆离的烛火倒影。
颈部传来阵阵疼痛。
乐无涯强忍着呼吸不畅的窒息感,摇晃着站了起来。
从逐渐舒展开的高挑身量,乐无涯判断,自己就算转世,也绝不是规规矩矩地投了胎。
好容易站起身来,乐无涯又是一阵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向前倒去。
一只手突兀地从旁侧探出,搀扶住了他的手臂。
乐无涯眨了眨眼。
倘若他没看错的话,那手臂是半透明的。
他抬起头来,余光瞥见了屋内的一面铜镜。
镜中明明只有自己一个人。
乐无涯想,不至于吧。
他活着的时候的确是挺缺德的,就连死的时候都想方设法地脏了皇帝老儿一把。
可平白夺去无辜之人的肉·身,那可是缺了大德了。
好在他眼前的人比他更困惑:“这……?”
此人一发声,乐无涯便一眼瞧出,这是个老实人。
乐无涯作为资深奸臣,最爱的就是老实人。
他索性先声夺人,马上摆出清澈无辜的面孔:“这是何地?你是何人?”
乐无涯向来最是会演,神色是真切的困惑,顺便把此人此地打量了个遍。
外面已是夜色幢幢,自己却是一身严谨官服,鸂鶒绣、银革带、药玉佩、三色绶带,典型的本朝七品文官的打扮。
穿得这样庄重,参加上京五年一轮的朝觐考课都算仪容合格了。
这大晚上的,他作此打扮,意欲何为?
乐无涯心有猜想,仰头看向房梁。
那里悬挂着一条白绫,一头紧缚在椽子上,另一头滑脱了,在半空微微摇荡。
旁侧的小桌上,摊放着一本奏折,上面那笔簪花小楷,是上一世的乐无涯最羡慕的规整漂亮。
……然而,那一笔一划,皆为朱砂所写,不像是什么正经奏折。
乐无涯眉头微蹙。
眼前原主刚要开口,乐无涯便打断了他:“你自寻死路,是有冤要诉,意达天听?”
原主张了张嘴。
他能做到七品知县,自然不难发现,这个不期而至、占据了他身体的游魂绝非白丁,且见识不凡。
困惑不安间,他乖巧作答:“是。”
乐无涯皱眉。
皱眉并不是因为这小子要死谏。
人活一世,总会碰上些难解之事,受些冤屈。
此人官至七品,虽然是个芝麻小官,可无缘无故地在任上一脖子吊死,上面也不可能不派人来查。
到那时,他蒙受的冤屈或许可解。
从古至今,总有人用自己的命伸冤,这不足为奇。
可乐无涯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这人心重,只要觉得不对,就非得当即想通不可。
乐无涯扯了扯衣领,残存的窒息感叫他很不舒服。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原主试探着答:“我……下官……闻人约,字明恪。”
姓闻人?
乐无涯心中疑云愈浓:“景族人?”
原主点头:“是,下官的父亲原是景族人……”
问到这里,乐无涯乍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了。
——景族、奏折的格式、衣服的形制。
如此明显的问题摆在这里,他却没能即刻反应过来,可当真是被吊昏头了!
他怀着满腔不妙的预感,问:“闻人先生,如今是何年何月?!”
闻人约:"回先生,如今是大虞天定二十五年……"
乐无涯:“……”
完蛋,怎么才过去四年?
皇帝老儿怎么还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
《虞史奸臣传·乐无涯》乐无涯,字有缺,不知何许人也。天定十一年进士。少风流疏狂,洵美且都,白马金鞭,常走于街市,时有人掷物于地,盼停多刻,寄迢递之思……帝幸之,遂日骄。……获罪八十二条,瘐死狱中。帝闻,传守卒相问。守卒张云言,之情之恩,有死未报,期来世报偿。帝唏嘘,命有司营葬。
《虞史能臣传·乐无涯》……才为世出,帝召其授皇子弓马骑射。……有才而放旷,初任三月内,审积案一千二百余件。……创圜狱。……一人成党,只手覆天。
《虞史名臣传·闻人约》闻人约,字明恪,天定二十五年,以监生授南亭县县令。
第2章 再世(二)
闻人约不懂乐无涯的神情为何会突然变得那样复杂。
他也没有心思去想了。
在低低咳嗽两声后,闻人约的形影愈发孱弱透明。
乐无涯若有所感,抬手反握住他的手臂。
方才闻人约还能出手扶住自己,可才过去这么短时间,他便明显虚弱了不少。
再这样下去,不消几个呼吸,他就要消逝当场了。
说来也怪,当乐无涯碰到闻人约时,虽然有一股冰冷的倦怠疲乏自心底涌起,但闻人约透明的魂魄竟凝实了一些。
察觉到体内精力的流逝,乐无涯却并未松开握住他的手,反倒紧了紧力道,拉着他的魂魄向外走去。
“告诉我哪里能找到快死的或者刚死的人,越快越好。”乐无涯简明扼要道,“你要死了。”
闻人约未能领会他的意图:“我一死不足惜……”
乐无涯不理会他的慷慨壮言,直接回问:“你死了我怎么办?”
闻人约一愣神间,就被乐无涯扯了出去。
乐无涯现在除了知晓闻人约的名姓外,其他统统一无所知。
闻人约要是个白丁倒还好说,偏偏是个官儿。
官职不论大小,身在官场,便有百般纠缠,千般复杂。
闻人约要是没了,他这个来自四年前的不速来客还活个什么劲儿?
眼前,闻人约危在顷刻,乐无涯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个将死之人的身体,把他塞进去。
他并不想现杀一个。
他乐无涯这么做没问题,可闻人约是个清清白白的人,自己不可为他惹麻烦。
这事过后,他还得设法把这身体还给他。
乐无涯边走边道:“快想,哪里会有。义庄、牢房、墓地……”
言罢,乐无涯举目一望,恰好碰见一个书吏托着一盘卷宗路过月亮门,马上出声唤他:“你,过来。”
书吏一愣,转身面对了他。
借着月色,乐无涯轻而易举地看到他手中卷宗上系着的青色绦子,上面注着编号。
这些都是刑事案卷。
紧接着,他心中一酸,又是一喜:
……他居然看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