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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他的耳,却挣动一根紧绷的弦,彭庭献一瞬间就截了他的手。
他心跳起伏不定,但目光如旧:“让我自己呆一会。”
裴周驭定定看了他几秒,抬起另一只手,抓牢他,眼看就要用力一扯。
这动作瞬间让彭庭献应激,他抬臂挡了一下,那股火又腾地窜上来:“滚!别碰我!”
他浑身的刺又爆发出来,眼底真真是伤人的冷漠,裴周驭猝然一下子就不再动了,只是看他,只是一秒钟不带眨眼地看着他。
这短暂的对视让他从彭庭献瞳孔里看出许多张倒映的脸,他已经记不清第一个说他冷漠的人是谁,总之很多,身边或近或远的所有人都出奇一致地用这个词评价他,包括刚才,孟涧说的那番话。
大家早已明了的一件事,他好像到这一秒,才后知后觉。
这一刻,裴周驭睫毛忽然闪烁了下,他别过脸去,一字不发,独自走到手术台那边然后蹲下去,拉出来一个数据柜,用藏在手心里的钥匙打开它。
还是上次灰蒙蒙混着铁锈的气息,他扫过纸页上方印着的“海拉明”字样,将自己曾经活过的所有证明一一拨开,穿到最底层,捞出了柜底的一个成型的指纹模具。
十年前,研究员们烙印了属于他的指纹模具,对应八监每一个房间,每一个可出入的闸关。
在手心里握了一会儿,准备关上数据柜前,裴周驭突然又拿出了那些文件。
一张一张,他撕掉了这些。
零碎的纸被扔出去,他不再有任何留恋,拿着模具走回彭庭献面前,向他递出去:“手伸出来,拿走,离开这里吧。”
彭庭献不动声色去看那些纸,它们被地上的水泡透,但仍然能辨认出模糊的字样,大部分看不懂,但他认得“信息素”三个字。
恰在此时,一缕淡淡又沉重的柏木叶香钻入鼻腔。
彭庭献没有任何举动,裴周驭便继续说:“指纹可以开闸关,走出去,左边第二条路,到后门,霍云偃在接应你。”
“走吧。”
“出狱吧,彭庭献。”
他说完这些,便不再停留一秒,还是用那样垂着头的神情缓缓走到了另一个角落去,他好像有点不知所措,或者茫然,彭庭献不知道他在踌躇什么,总之过去好久好久,裴周驭突然靠墙滑坐到地上去。
他捂了一下脸,又放下手,别到一边去。
———这样的动作来来回回重复三次,最后,他仰头望了一会儿天花板,那样茫然又复杂的视线终究化成一片雾,他眼角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彭庭献脚步一顿。
裴周驭哭了。
这一幕的冲击力实在太强,彭庭献甚至忘了要挪动,他没有向门口靠近一毫,只是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呆呆注视着裴周驭。
裴周驭哭起来时还是选择捂住了脸,接着又使劲搓了两把,仰头,偏脸,他在五味交杂的情绪冲击下显得无比无助。
眼角赤红一片,喉咙是红的,锁骨、胸膛和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因强行克制而发红和阵阵痉挛。
这样的克制程度超出了他的极限范围,下一秒,裴周驭真真切切地、发出了一声哽咽。
他死死咬住牙,低头砸下一滴泪。
彭庭献眼睁睁看着他泪水像断了线一样接连不断砸下来,水珠化成了线,在他的鼻梁和下颌流成丛丛的河。
裴周驭这样的人其实连哭都没什么经验,彭庭献看到他在忍,但忍得笨拙又艰难。
裴周驭却在这时候开口。
“走。”
彭庭献心头一跳,下意识一靠近:“我……”
“走啊!!”裴周驭一嗓子吼出来,掺着决绝的愤怒:“走!我他妈让你走!不走在这儿等死吗!走——!”
彭庭献一时舌头像打了架,竟失去了措辞能力,但在这样紧张而逼迫的气氛下,他还是遵从本能地抬脚走向门口,指纹被贴到了扫描仪上去,比人脸还灵敏,门瞬间开了。
走廊的冷风和消毒水气味扑了上来,彭庭献又定住了脚,他好似才反应过来什么,很慢、很慢地仰起脖子,看向头顶的监测系统。
依旧闪动一秒,但没有触发报警。
因为手术室里留下了一个人。
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彭庭献忽然像失了魂一样愣愣地转过头,又去看裴周驭,他身体面朝的方向是亮的,所以光透进来,穿过他肩头打在了裴周驭那片角落。
他到现在才发现裴周驭坐在了一片血手印密集的区域,头顶那些惨痛的难以磨灭的印记就这样悬在他上方,他之前注意那么多次,却从未细想为何到今天这些东西仍旧洗不掉。
十年前裴周驭一定是痛极了,痛到满屋子跑,才会在墙上抠出这些深刻的痕迹,他明明已经经历过这样的痛,并为此感到茫然、无助、害怕,但今天,为了圆自己一份自由,他自愿留在了这里。
留在了曾经虐杀他一切的牢笼。
渐渐的,裴周驭的哽咽声慢慢停了下来,耳畔只能听到时轻时重的呼吸声。
走廊里有红光在闪,所谓的“左边第二条路”近在咫尺,只需拐个弯,彭庭献就可以彻底拥抱自由。
时间恍惚中过去许久,连彭庭献都没意识到自己在门口到底等了多久,他看了看在角落低着头已经看不清表情的裴周驭,又扭过头,看向那条路伸展过来的光明。
很亮。
仿佛只要轻轻往前走一步,就能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咚”。
骤然间,微弱一声响,手术室的门又被重新关闭,彭庭献撤脚走了回去,在无声和黑暗里踏着恶臭的地板,一步步走回角落,站在了裴周驭面前。
他向他伸出一只手。
“裴周驭,”他低低地叫他,然后说:“我不走了。”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但彭庭献注意到他指尖抖了一下,他直接俯身抓过去,五指扣住他的手。
“我和你一起出狱。”
第104章
即便后来过去好多年,回想起眼前这一幕,彭庭献还是由衷地感觉自己疯了。
———他做出了一个完全背离自己基因和行事逻辑的行为,过往二十九年的人生在这一刻与他撕扯,灵魂扭曲成碎片,像裴周驭手里那些纸,像裴周驭此刻脸上的表情。
地上的男人顿然地、好似需要再三辨认一般缓缓抬起头来,他被他划伤的眼角正在凝血,白仁被漂红一片,明显看不大清了,但没有挥开自己抓住他的那只手。
“裴周驭。”
彭庭献认为自己有必要亲口再说一遍:“我不要这样的牺牲,我有能力,我带你一起出狱。”
我带你一起出狱。
裴周驭一直眯眼看着他,视线对他来说非常模糊,但这句话其实他比彭庭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