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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更衬着触目惊心。

新新旧旧的疤,结痂的、快愈合的、还淌着血的。

柏青缩着脖子,腿又挣了几下,警惕着四周,不想让别人看,这一双跷,总是惹来猥琐与讥诮。

可当下一动便疼得厉害,“练……练功磨的。”他只能抽着气,垂头解释。

这一行人却没再盯着他。

金宝瞅了眼主子,然后吩咐小厮,“找个人上来,给小老板处理一下。”又扭头冲着柏青,“小老板,劳您先给我家爷讲讲戏吧。”

柏青抹了两把脸,把小脸儿弄得脏兮兮。

舞台上,杜丽娘的水袖掠过描金屏风,他却不知怎么开口。

师父只教过台上这《牡丹亭》的几句词儿,要唱得像脆壳冰糖葫芦,外头甜,里头酸。

至于这小姐为何逛园子,又怎的突然困觉,他全凭唱词零碎猜。

柏青不是科班学戏,而是手把徒弟。所谓“手把徒弟”,就是师傅在家中收徒,单独授艺。

柏青师傅从不讲戏,他学戏,都是师傅唱一句,他唱一句,师傅念一句戏词,他念一句戏词。至于整出戏的主要内容、思想含义,师傅不会说,他也不会问。更何况这雅得很的昆腔,师傅也只会几折子。

“甭管什么劳什子情情爱爱,见着甩水袖就唱‘原来姹紫’,瞧到卧倒就接‘梦回莺啭’,那些捧角的爷们,有几个真懂戏文?”

柏青总把“良辰美景”想成热汤面,“赏心乐事”当作新棉袄。

“讲吧。”金宝又催他。

“这是被关在花园里的大小姐,欠了很多钱……老爷,”柏青觉得他年轻,不应该叫老爷,但实在不知道如何称呼。

“这个呢?”顾焕章指着春香。

“她是通风报信的眼线,帕子里裹着蒙汗药。”

亭台楼阁,不过是他捡过的烟盒子。哈德门的金、仙女牌的粉,能换铜板的留着,不能换的就扔了。

满台的姹紫嫣红开遍,都似这一烂布口袋烟头,得小心着捡拾,万不能糊里糊涂地化进泥里。

柏青讲得认真又错得离谱。

不过,顾焕章本就腻味“私定终身后花园,落难才子中状元”的老套桥段。才子佳人,不过一场短暂欺哄,胭脂盖泪,终是镜花水月。

当下,这张花猫儿似的小脸配着清脆的声音,稀里糊涂这么一讲,他倒也觉出些趣味。

金宝不懂戏文,更不懂罗曼蒂克,但他有眼力见儿,眼前情景令他欢心。

这小伶儿面皮白净,脏泪珠子挂了满脸,玲珑口一开一合,我见犹怜的,自己主子的脸色也畅快了不少。

他是长随,主子的日常起居他得伺候周全,最近,这夜里暖床的,着实让他犯了难。

这位小二爷现年二十二岁,没喝几年永定河的水就被顾老爷送去法兰西啃硬面包,回国后曾在京城的社交场引起轰动。

五尺六寸的身高,肩宽腿长,被小报称作“租界玉山”。正是生龙活虎的年岁,多少佳人趋之若鹜,可他却夜夜空床。

说起来,他的婚事一度满城风雨,可谓九曲连环,险象环生。

这时候的局势早已不是满旗汉营倾轧、帝党后党缠斗,也不是什么洋务和保皇之争。

若干股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各路显要亲贵步步为营,都想着在乱世中破局夺权。

所以,这各色人物为了拉拢,联姻就是一着好棋!顾家老太爷任外务部尚书时,庆亲王福晋曾罔顾通婚禁令,捧着一位镶黄旗格格就指婚给了顾家。

顾老太爷当即拒绝,自己可未入旗籍,满汉不通婚!可庆亲王却表示自己一个下五旗的镶蓝旗已位至首席军机大臣,什么旗籍限制,都是摆设!又拿来西太后的诏,硬是强买强卖地,摁着顾家接受这满汉联姻。

顾老太爷虽然明白这是看上了自己长子顾佑棠的实业,可庆亲王那年月真是风头无两,深受西太后宠信,指的又是上三旗的婚,只好先应下来。

可独子顾佑棠却不是好拿捏的。仓促间,张罗了自己大儿子的婚娶,又把二儿子顾焕章送去法兰西,还有个顾老七实在太小就留在了身边。

忙完嫡出的,又折腾几位庶出的,一个一个安顿分家。几个月间,生意和家产竟是是元气大伤,但顾佑棠却终于安下心来。

下一步的局面还未捋清,八国联军就打进京城了,没多久,西太后也带着庆亲王家四格格逃了。可这位旗户亲家竟是个有气节的,一家老小全部自尽殉国。

两代顾老爷都自认为是有风骨,听闻这桩事情,也不免是五味杂陈。

又过了几年光景,境迁时移,顾老太爷虽已告老还乡,可顾佑棠根基已稳,手握多处事业。曾经风光的庆亲王却因为贪腐卖国,早已声名狼藉,无法随便拿捏顾家了。

当初被送走的小二爷这才得以回京。

自打这人回来,顾老爷和夫人就开始物色顾二夫人。正主却都全然回绝,各路想结交朋友的世家千金递来拜帖,他连看也不看。

金宝这个心焦啊,除了置办了些伶俐的当值丫头,又挑挑拣拣几个未开苞的坤伶,还弄来过圣玛利亚女学生,可这爷是从不领情,目不斜视。

金宝便起了别的心思,刚想往相公堂子使使力气,这不,就碰上了这小伶!

跑腿小厮很快请来了个赤脚大夫。

一位裹着件泛黄的羊皮袄的身影弓着身子进了暖厢。这人发须花白又蓬松凌乱,背着一个看不出颜色的木药箱,从头到脚都透着不高明。

“爷。”赤脚大夫讪讪打了招呼,见顾焕章目不斜视,他便全听金宝的指示给柏青瞧伤。

其实没什么可瞧的,这种野孩子哪个不是一身伤,被打死了也不过是草席子一裹。

他麻利地掀起柏青的裤腿,柏青小声地“嘶哈”了一声,有些新生的血肉和棉裤腿已经凝结在了一起,这一扯动难免有些疼。

顾焕章斜了下眼,金宝便吩咐着,“手脚轻点儿,仔细着伺候。”

“没事,不疼。”柏青忙说,这点小伤他早就疼惯了。

这大夫也是个会看眼色的,这就仔细着调好了半碗黑膏药。

可他走街串巷,做些穷苦人家和妓女车夫的生意,也不知道怎么再仔细了,便还是按照老法子,就着一块桦树板子往腿上涂,只是动作轻慢了点。

柏青小脸儿红着,受着照顾,也不嫌这野大夫的来路不明。

野药膏子确实清凉镇痛。

很快,柏青就放松下来,腾出心思打量着暖厢这方富贵天地。

天花板上挂了一排冰溜子似的物件,亮晶晶的。角落里半蹲着只鎏金兽,嘴里突突吐着白烟,眯眼看了半响才看出来竟是个香炉。

这位年轻的爷斜倚在紫檀椅上,柏青不敢正脸儿瞧,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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