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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师那篇c刊的约稿呢?”

莫东冬的神色忽然黯淡下去。

之前的确有一个c刊约稿的机会,也正因为那篇约稿,在2016年冬天,莫东冬着急忙慌地借了?卢也的电脑,后来他还电脑时,卢也不在实?验室,他问卢也能不能将电脑放在实?验室的工位,卢也同意了?。

那天晚上,贺白帆的父亲因突发脑出?血躺在ICU里,而卢也在医院楼下坐了?整夜。也是那天晚上,郑鑫拿走了?卢也的电脑。

“后来期刊主编说他们的专题有调整,过一阵再跟我导师联系,”莫东冬盯着桌上的可乐,似乎在躲避卢也的视线,“直到现在都没联系过,这事儿应该是黄了?。”

卢也沉默不语。

莫东冬将炸鸡推向卢也,声音微弱:“你吃点啊,还热乎的呢。”

卢也说:“你确定要退学了?吗?”

“是的,我后天去见导师,办手续,然后就找工作……暂时先不告诉家里。”

“打算找什?么工作?”

“我这专业只能当中学老师吧,我想试试深圳的学校,听说工资特别高,可能也会看看教培之类的?”

卢也颔首:“有什?么要帮忙的跟我说。”

“也子——”莫东冬勉强笑了?一笑,“你说我这个博士,是不是读得很?失败?第一步选导师就错了?,选了?个根本不管学生?的老师,真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咋不提前打听打听呢?当然,我自己?更差劲,其实?我不是做学术的料,哎,如果我有你这脑子就好了?。”

卢也望着桌面沉默。已经到了?这步境地,他不想用违心的话糊弄莫东冬,但也不想伤害莫东冬。

“你就……别想这些了?,”卢也说,“既然决定了?,就好好找工作,你还有硕士学历,没问题的。”

他说这些话时,心头暗自感到惊讶。和贺白帆分手之后,他几乎长在实?验室里,每天早出?晚归,再没和莫东冬像以?前那样不着边际地闲聊过。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仔细打量过莫东冬了?。

他忽然发现,莫东冬笑起来时,眼尾挤出?一道一道细纹。

也对?,莫东冬今年二十九岁了?。但他总觉得莫东冬是个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男大学生?。无论?他多么晚、多么累地推开宿舍门,都能看见莫东冬坐在电脑前,翘着二郎腿,正在游戏里混战。

“你还在玩《江湖沧海录》吗?”卢也问道。

“玩啊,这个月挣了?一千多块钱呢!”莫东冬咧嘴笑笑,语气轻快了?不少,“这辈子是当不上知名学者了?,我准备在《江湖沧海录》组个代刷团,名字就叫‘东冬学派’,游戏里出?名也算出?名吧?说真的,等我这个代刷团做大做强,没准比上班赚的还多呢……”

“行,你先帮我卖个道具,”卢也说,“之前跟贺白帆做任务得了?个‘人鱼之心’,放着也没用,帮我卖掉吧。”

“噢,好啊。”莫东冬的脑袋又垂下去。

卢也转身出?去洗漱,过了?一会儿,回宿舍,莫东冬仍旧垂头坐着,双脚并拢,双手抱臂,像个拘谨的小?学生?。

“也子,我一直想……跟你……”他磕磕巴巴,小?心翼翼,“跟你道歉。”

卢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打断莫东冬:“不用,真的。其实?我早就想通了?,就算没有郑鑫的小?动作,我和贺白帆出?了?国,也一样会分手。他爸病得那么严重,家里公司又出?问题,他没心思谈恋爱的。甚至,我们可能等不到出?国,就分了?。”

莫东冬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卢也继续道:“而且那天晚上是我同意你把电脑放在实?验室的,是我自己?考虑不周,”卢也拍拍他的肩膀,“别想这些了?。”

然后卢也就上床睡觉。

翌日,四?月十一号,卢也起得很?早。那段时间他在做一个重要的实?验。

四?月十一号晚上,卢也睡在实?验室,睡前收到莫东冬的转账,“人鱼之心”卖了?两千块。

四?月十二号中午,卢也被辅导员叫去办公室,她说:“你室友出?事了?。但你别担心,学院会给?你调宿舍的,新宿舍已经安排好了?……”

四?月十二号下午,卢也回到他和莫东冬的宿舍。他想去殡仪馆,但没人理会他的请求,因为他只是莫东冬的室友。辅导员递来一杯温水:“唉,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你看,出?事的是历史学院的学生?,我们怎么能插手呢?等他父母到了?,场面肯定控制不住,你就更不能去添乱了?。再说,我真不知道他在哪个殡仪馆……这样吧,你先回去收拾宿舍,我叫两个男生?陪你去,好不好?”

卢也没有换宿舍。

后来,他不记得过了?多少天,历史学院的领导和莫东冬的导师带着一对?老夫妇敲开宿舍的门。

莫东冬的长相随他母亲。他母亲背个黑色双肩包,包里面,是距离二十九岁生?日还有三个月零七天的莫东冬。

是以?,他没有看过莫东冬的遗体。

大部分时间他都很?理智,他知道,莫东冬的确死于意外车祸,肇事司机是学校水饺店的老板。极少数时候,他会感到恍惚,怀疑莫东冬取法某部侦探小?说,伪造一场车祸,借此金蝉脱壳,去深圳赚大钱了?。

是啊很?合理,那几年武汉的大学生?都爱去深圳工作。

就算此刻站在这里,他仍然隐隐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保安口中的莫东冬是个书呆子,他认识的莫东冬是个网瘾青年,这一样么?差别很?大啊。

卢也躬身,将臂弯里的白色桔梗花放在墓碑前面。

放下那些幻想,他知道,他唯一的可以?称为朋友的人,正于此沉睡。

死亡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正如很?多很?多年前,他和莫东冬拎着烧腊饭走回宿舍,路过一幢幢专给?院士居住的别墅时,莫东冬忽而神色肃然:“你说,院士住在里面,看着路上的学生?走来走去,是什?么感觉?”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

只记得莫东冬咧嘴一笑,接着说:“也子,你以?后当了?院士记得提携我啊,我要求不高,混个长江学者就可以?啦。”

哦。好的。可以?。没问题。等到三十年后,我们一个是院士,一个是长江学者,住在洪大校园的别墅里当邻居,教师节的时候,徒子徒孙蜂拥上门,我们像学术圈所?有掌握权力的老男人一样,举起酒杯,回忆科研的艰辛和快乐,鞭策年轻人每周工作七十个小?时,不要懈怠,不要气馁,相信奋斗,天道酬勤,总有一天大家都会像我们一样——

可是。

莫东冬,我唯一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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