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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也拎着他?没吃完的烧腊饭,用一种枯槁的语气,说出这番话。
贺白帆忽然发现,眼前的卢也,正像是那种著名的冰裂纹瓷器——他?的脸孔,他?的身体,他?的心,全部,全部都是裂纹。
第107章 舵手
那日黄沙骤起, 贺白帆办理完续存父亲骨灰的手续,等红灯的间?隙翻阅邮箱,忽看见一封数日前?收到的邮件。
“您好, 很高兴通知您,经AHIS评委团评审, 您的作品入选AHIS摄影大赛人像摄影组。AHIS摄影大赛入选作品展将于7月12日上午10:00开幕, 诚邀您参加开幕仪式!”
思索好一阵, 贺白帆想起这?是以?前?报名参加的摄影大赛, 从开赛到开展,竟有近两年之?久。那日没有其余安排, 他调转车头, 前?往举办摄影展的美?术馆。
便是在那里, 他遇到一组龙泉哥窑冰裂纹青瓷照片。白底柔光之?中, 端立着长颈敛口的天?青色瓷器, 他驻足于前?, 窗外?黄沙和四周行人霎时消隐, 只剩下他,和那尊天?青色瓷器。他入定一般出神望着它,天?青色就是天?青色, 没办法?用其他色泽再行描述, 那是武汉深秋大雨初霁之?后,江上苍穹露出的一抹青;冰裂纹就是冰裂纹, 同样没办法?用其他质地再行比喻, 一片一片剔透的裂纹,像薄薄的冰层随时可能崩碎,你?看着他,仿佛就正在失去他——贺白帆不愿承认, 他想起了卢也。
到美?国后,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国内的公司一团乱麻,贺白帆周旋其间?,焦头烂额,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卢也。再后来,他爸去世?,公司破产,他妈精神几近崩溃,家庭和债务的担子全部落在贺白帆身上,他更没有任何心力去缅怀那戛然而止的恋情。
可是遇到这?组照片时,他确实?想起了卢也。他站在美?术馆的角落,说不清这?是怎样的感?受。也许,卢也这?个人,确实?接近瓷的质地,坚硬,干脆,又冰冷。
许久,他转过身,背后即是人像摄影组的作品,照片布置成长长一排,色调构图各异,他拍摄的卢也的背影就在其间?,照片中卢也穿一件领口很松的T恤,弓着身子趴在桌上,他后背的嶙峋的轮廓显露出来,头顶的玻璃映着天?空的灰白。他左边,几个黑人青年正在简陋的场地上打?篮球,他右边,穿军装的东南亚少年列队成排,却歪歪扭扭。在赤地与深林之?间?,在穷困与武装之?间?,卢也的背影变得平凡,甚至渺小,很容易就可以?忽略不计。
“你?还有别的事儿吗?”卢也问道。
贺白帆收回思绪,望向他。他刚才一定哭得非常、非常难过,虽然眼泪止住了,眼睛还是红通通的。大仇得报,喜极而泣,会哭得这?样难过么??
他像瓷的质地,坚硬,干脆,冰冷。但是,硬度越高的,就越易碎。
贺白帆说:“明天?我就回美?国了,来跟你?告个别。”
卢也嗤笑一声:“那天?晚上在医院不是跟你?说过‘保重’了吗?咱俩还要告什么?别?”
贺白帆说:“是啊,你?让我保重,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你?就走了。”
卢也说:“你?还想讲什么??别啰嗦,赶紧。”
贺白帆说:“跟你?分手之?后,我没再谈过恋爱。谭舒雯只是我朋友,网上都?瞎写的。”
卢也慢慢抬起眼睛。
他不说话,贺白帆也沉默,正是一场无声的拉锯。
半晌,卢也说:“你?什么?意思。”
贺白帆说:“明天?我就走了,以?后也不回来——至少十年内不回来——卢也,你?这?几年有没有谈过恋爱?”
卢也短促地说:“没有。”
“相亲呢?相了亲总得接触接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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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也没有喜欢上别的人?”
“没有。”
贺白帆顿了顿:“你?不会一直还喜欢我吧?但我明天?就要——”
卢也狠狠攥住他的领子,用力一扯,贺白帆向前?栽去,他双手还把着拐,看上去任人宰割,实?际是胜券在握——他知道卢也还喜欢他,也许,他早该知道。
卢也就这?么?用力勒着他的领子,落下一个行凶似的吻。甚至不能称之?为吻,因?为两个人的嘴唇只是用力相撞,贺白帆顿觉闷痛,“嘶”了一声。
卢也声音发颤:“跟我上楼。”
见鬼。试问在这?种紧要关头却得撑着双拐僵硬地爬上楼梯是怎样一种体验?偏偏卢也完全没有照顾伤员的自觉,他大步流星走得飞快,根本不等贺白帆。当贺白帆头昏脑涨大汗淋漓地爬到顶楼,跨进门,卫生间?传来哗哗水声。
贺白帆茫然地想,卢也去冲凉水澡了?他——他就这么坐怀不乱吗?
没过几秒,吱呀一响,卫生间的门开了。
卢也全身上下只有腰间?系条浴巾,他赤着脚走向贺白帆,水珠从他苍白的皮肤上滚滚滑落,砸在地面。卢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哑声解释道:“我两天?没洗澡了。”
贺白帆说:“那我也冲一下。”
卢也径直走向卧室:“不用,过来。”
贺白帆浑浑噩噩地跟上去,他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但这?一切来得太迅速太不真实。卧室和当年的布局一样,只是地砖换了颜色,墙壁更加亮白,双人床上仅有一只枕头。
窗外?碧树参天?,但卢也还是拉上窗帘,夕阳不见了,房间?暗下来。
卢也转过身,毫无预兆地抱住贺白帆。他刚才冲的确实?是凉水,他的皮肤很湿,很冷。他这?几年大概在健身,不像以?前?拥抱时骨头都?硌人,但他还是削瘦,身体硬而单薄,拥抱住也缺乏实?感?。他的侧脸贴在贺白帆肩头,他沉默,只是双手用力箍着贺白帆,许久之?后,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贺白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什么?叹气?。
“怎么?了?”贺白帆轻声问。
卢也说:“这?几年我过得还行,虽然心情不好,总想报复他们,做科研也有点累,但这?些都?不算什么?,真的。”
“……嗯。”
“就是有点想你?。”
“……”
“很想你?。”
“想我什么??”
“所有。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了。”
“我对你?有这?么?好?”
“是啊……但我这?个说法?好像很自私,”卢也的声音轻如呓语,“好像你?对我比别人都?好所以?我才想你?,可我也不知道你?的‘不好’是什么?样子,你?的全部都?那么?好,竟然给过我。我每次回想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