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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颊忽然发痒,他抬手去摸,却摸到自己满脸泪水。

他在贺拂耽面前跪下,将他紧紧拥抱进?怀里,从未有过的?快意微笑,笑中带泪。

“这就够了,阿拂。你将我放在心上了,是吗?”

“我要的?就是这个。我只要这个。”

要平等地对视,要温柔地触碰。

要寒冷夜里相?伴的?温暖、要不作质疑的?跟随、要微笑亲昵没有丝毫恶意地唤一声?名字。

要同情、怜悯,要尊重。

就这一点点而已,他要的?只是这么多。

沈香主很用力地拥抱着面前的?人,几乎想要彼此融进?骨血的?力道。

长枪还未来?得及放下,隔在这个拥抱中间,冰冷、坚硬,就像两?百年前幽冥界中插入他胸膛的?那柄冰剑,他却浑然不觉。

心魔在识海中凶戾地叫嚣,他看着这个让他整整两?百年惊惧不安的?梦魇张开血盆大口,却觉得是如此滑稽可笑,就像一出拙劣的?把戏。

即便此刻又有一把冰剑不可阻挡地刺进?他的?身体,又如何?呢?

他会死去,但是他的?某一部分会永远存活在另一个人的?心中。

怀中的?身体在渐渐变得空洞。

沈香主睁开眼?,看见面前人逐渐变得透明的?身影。

“是还魂丹。”

贺拂耽轻声?道,抬手抚摸面前人蓬乱的?卷发。

“我会回来?的?,香香不要害怕。”

沈香主没有表情,却又有一颗眼?泪落下。

头上的?触碰如此怜惜,像最幼嫩的?小猫爪。不到半岁的?小猫在安慰它活了两?百岁的?主人,哄他不要害怕。

“我不会再害怕。”

沈香主握住小猫爪按在自己心口,“因?为朵朵在这里。”

泥塑的?身体渐渐消散,变得像风一样轻盈。

也变得像风一样快,一瞬间跨越千山万水,来?到遥远黑暗的?海底。

鲛人神庙永恒矗立在这里,任由海水将它侵蚀。梁柱上镶嵌的?明珠散发着湛蓝的?微光,房檐下垂落的?一排排风铃时不时轻响。

有人在飞廉神像前驻足,回首。

海风带来?了他等待的?那朵灵魂,海水又为这朵透明的?灵魂凝出暂时的?虚影。

他看着远道而来?的?灵魂,轻声?问:

“如果我在自己的?身体里复活,阿拂,你会爱上我吗?”

话音未落,庙宇微微摇晃,砖石之间摩擦时发出巨大的?声?响,如同一个不详的?预示。

坚守数万年的?海底封印终于?走到使命的?尽头。

贺拂耽却微笑起来?,飘过去,附在面前人耳边,用风一样轻的?声?音道:

“天道要我杀了你。我违逆了它,只是将你封印在海底。因?此作为惩罚,我的?魂魄被天道放逐异界。”

“爱一个人是不会忍心杀死他的?,飞廉。”

沉默,沉默得宛如一座墓碑。

只有风一直到这座墓碑身旁盘旋,弄不懂主人着如同死去一般的?安静。

良久,那人终于?开口:

“真是一步好棋,阿拂。”

贺拂耽微笑,不语。

他抓住那缕还魂丹化作的?海风,轻声?问:

“那么现在……风会带我到哪里去呢?”

……

……

不知过去多久,槐陵血红的?泥土中,有昏迷不醒的?人指尖一颤。

下一刻就立刻睁开眼?睛,宛如从噩梦中惊醒。

“阿拂!”

天边跃出一丝血红的?朝霞,金乌头一次独自飞出巢穴,黎明前的?黑暗即将被驱散。

万籁俱寂,独孤明河手执长枪撑住身体爬起来?。

他没有目的?地寻觅着、感应着,行动时伤口裂开,又流出血来?。

胸膛中有明显不同于?以?往的?重量,让他的?步伐跌跌撞撞、数次跌倒,他却视而不见,只顾一步步向前。

忽而他顿住脚步。

天边有一颗流星滑落。

那竟然是一颗火红的?流星,拖着长长的?、血色的?光痕,如同一滴血泪,将夜幕烫出伤口。

星坠,如此熟悉的?画面再次出现在眼?前,独孤明河心中重重一跳。

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来?不及辨认那是什么,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跟上那颗流星。

他拼命朝它坠落的?方向赶去。

越来?越多的?流星落了下来?,多到即使勉力躲避,也还是会在某个时候擦着他的?衣角落下。

这样近的?距离里,他看清了那并不只是星星,还有凋谢的?花朵。

到最后他来?到虞渊。

那条他用鲜血浇灌了一百年的?银河,每一粒星沙上都包裹着植物的?根系,生长出植物的?茎干,哺育出植物的?花蕾。

曾经他们百年也不曾开放,而现在却开至荼蘼,整朵整朵地从枝头凋零。

雪白花瓣裹挟着艳红如珠的?花冠,裹挟着莹莹闪烁的?星沙,悠悠荡荡地自银河飘落,如梦似幻般燃烧着,最后坠入冰冷的?海洋中。

黑夜中的?大海寒冷而荒凉,星星们如同一盏盏光华流转的?灯笼,将黑漆漆的?海水照耀得绚烂无比。

花香浓烈得像醇厚的?酒,在空中凝结成五彩的?露水,落到海面上就消散成一缕轻烟。整片大海都被这香雨浸透,不时有鱼群跃出水面,在香雾中打?一个滚,又重新落回碎钻一样的?粼粼海水中。

穹顶之上,月车静谧无声?地驶来?。

这是独孤明河第一次用这样的?视角看着它。

过去百年,他口中叼着巨大的?玄铁锁链,背负金乌鸟沉重的?分量,只在苍穹之顶、日月交汇的?时候与?它交错。

他等待着预言,因?此从不敢分心,也因?此也从不曾回头。

但现在他看见,月圆之夜冰砗磲终于?慷慨地将壳盖完全打?开,同样透明的?软肉中躺着一颗巨大无比的?明珠,这颗明珠从前总是如同蒙了一层雾一般,如今却剔透得像一丸水晶。

珠中隐隐显出一个人的?轮廓——长身玉立,紫衣玉钗,却双目紧闭。

独孤明河心神剧颤。

阿拂……

他想要追上去,脚下却像被钉在原地,面上无悲无喜,胸膛中那份强大到能承载两?份魂魄的?血肉却痛到几乎窒息。

他亲眼?阿拂的?身体和魂魄被归墟之水消弭成泡沫,他寻遍六界、问过所有能问的?人,却不曾想到它们会在月车里重新凝聚。

一百年。

三万六千个日夜。

三万六千次日月交替。

三万六千次擦身而过。

心中猛然翻腾的?剧痛,独孤明河几欲呕吐。

他都错过了什么?

三万六千次次,为何?一次也不曾回头看过?

独孤明河拼尽全力朝月车追赶,但那轮圆月就像神话传说中神射手永远遥不可及的?爱人,任由他如何?追赶,永远离他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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