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22


马车急停,这几若不可闻的喃喃声彻底被淹没。

李寻欢知道,若不是遇到?了麻烦事?,铁传甲决计不会这样停下。纵使他是个魁梧的大汉,可对?自己却永远很妥帖。

他吃力地去掀车帘。倘若没有身?中?剧毒,恐怕他早已翻身?跳了下去,怎会连掀帘都要慢腾至此?

好在他不过将将挪动身?子,车外的虬髯大汗便替他掀开了车帘,嗄声道:“少爷,雪地里倒着个人。”

铁传甲紧咬着牙关?,眼?里尚且淌着泪。

少爷和老爷的恩情,他一辈子也?还不完的。

他知道少爷一定想?救这姑娘,可是,可是——

如今他们已自身?难保。

再恶的犬望向主人时?,也?是柔和的。世间恐怕也?只有一个李寻欢,能叫铁甲金刚忠诚至此。

李寻欢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铁甲金刚绝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只是,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死于他而言,恐怕更是种解脱。

李寻欢望向那?厚雪中?隐约埋着的人影,凄然一笑,“还愣着做什么?死之前还能救一条人命,也?不算白?死了。”

无论?此人是否别有用心,他到?底做不到?见死不救。

铁传甲听不得他说这话?,闻言又已两眼?通红。

少爷,你老是要去救别人,又有谁来救你呢?

他深吸一口气,到?底僵着身?子往雪地里走去。

雪咔嚓咔嚓地嵌实下去,他弯下腰,手伸进厚厚的雪层里摸寻到?这人的胳膊,没用多大的力道便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铁传甲一边抱着她往回走,一边用手掌拍去覆在她身?上的积雪。

即使明白?这一道坎,少爷怕是迈不过去了,他仍不愿这陌路人冻到?李寻欢。

一路走到?马车边,这倒在雪地里的姑娘才勉强露出了真容。

即使是铁传甲,也?忍不住低喝道:“这,这还是个孩子。”

救的是个年纪尚小的小姑娘,这到?底让他松了一口气,眼?里也?生出几分不忍。

因为这小姑娘已满脸冻伤,奶猫似的缩成一团,正在他怀里不停地打颤。

铁传甲将她抱上马车,安放在另一边。

李寻欢的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衣衫上,叹息道:“把狐裘给她披上吧。”

铁传甲急声道:“可是......”

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李寻欢已苦笑道:“我不冷,况且......”

况且我本就是快要死的人。

死人何苦去和活人抢呢?

他淡淡道:“何况她还是个孩子,我做什么和她抢?”

李寻欢打定主意的事?,谁都改变不了。

他要给出去的东西,也?非给出去不可。

铁传甲只好将他身?上的狐裘取下来,披到?这瑟瑟发抖的小姑娘身?上,心里却忍不住涩然道:少爷,你大度了一辈子,可别人做什么都和你抢呢?

他默然转身?下车,又拉起大车往前狂奔。

即使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能去哪。可是他知道,他尚且还不能停下。

车门又关?起来,李寻欢失力地往后靠身?。人快死的时?候,总爱回忆过往。

可他这过往里,除了伤便是痛,忆来忆去,不过叫自己更痛苦罢了。

他如今只想?喝酒。

人生若梦,不过大醉一场。

他勾唇自嘲一笑,罢了,李寻欢也早该死了。

‘咯咯’的声音响起,马车里一共就这么小点地方,不必思索,李寻欢便凝向那?小姑娘。

她的牙齿正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嘴唇冻得乌紫,雪水自发丝不断淌进颈窝,好不可怜。

这小姑娘乌发雪肤,五官如雕似刻,虽尚且稚嫩,却是活生生的美人胚子。

这种精致的美,极适合刻成木雕。

想?到?木雕,他又不由想?到?:若是诗音与大哥有了孩儿,约莫也?只比这孩子小上几岁吧。

李寻欢的眸光黯下去,若是他没有中?毒,想?必很愿意替她输点内力取暖,可惜他如今甚至已不太?能动弹了。

天寒路遥,他也?不知望着这小姑娘出神了多久,只知回神时?已对?上了她的眼?。

李寻欢实在想?不到?,这稚嫩、可怜的小姑娘竟会有这样一双眼?。

这双眼?当然不丑,反而很美,美得似有漫天火屑在烧。可这烧山的火,未免有些太?烈了。

只这桀骜的一眼?,他便知这孩子绝非软性子,反而是个难啃的犟骨头?。

还是一块浸过血的骨头?,恐非善类。

他下意识敛起眉,第一次未先递出话?口,只细细打量她。

这一打量,便觉出好几分怪诡。

时?风雪正盛,她却穿了身?夏衫,青鍋色的衣襟上还镶着雀翎,下身?着朱殷色破裙,暗纹密绣,衣着繁复似异族人。

额上还系着绿石额坠,浓稠的青绿坠在那?双瞪大的猫眼?边,更显几分难驯的野性。

李寻欢不言是为等她先开口,可没想?到?这孩子也?默然不作声,只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似浓墨顿点,一瞬不瞬盯着你的时?候,甚至有几分渗人。

他心头?蓦然浮起一句没道理的话?——像这样的恶犬叼住了骨头?,是一松也?不肯松的。

李寻欢也?望着她,良久后,忽然一笑道:“怎么这样看我,我脸上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他的身?材高大挺拔,纵使已经不再年轻了,眼?角的道道皱纹却仍难掩他的英俊。

但此时?这份英俊却折了半截,只因他面色惨白?,嘴唇泛青,一看便知已病入膏肓,半只脚都踏进了棺材。

她不解,这个枯朽的男人怎会有一双那?么年青的、温柔的碧绿色眸子。

这眼?眸便似林海一般,你也?不知里面栽的是哀恸还是寂寥。于是,你只能去猜。

不等她细细去解、去猜,他便忽然咳嗽起来,咳得眼?下浮起病态的嫣红,那?点碧色晃荡起来,惊起波波绿浪。

她的脑海一空,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喜欢这抹绿。

喜欢便要得到?,这是我的。

这念头?将将掠过脑海,胸腔里便猝然升起一抹尖锐的疼痛感,像是长着尖牙的毒虫咬破心脏,从层层血肉里钻了出来。

她捂着心口‘嗬嗬’喘息两下,似痛苦又似欢愉。

不过几息间,她便被这股奇异的感觉驱使着,捱下疼,冲他弯眼?笑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想?一直看你。”

这话?说得又乖又脆,谁听了都要忍不住笑。

倘若李寻欢未见着她先前那?一眼?,恐怕就要以为这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

李寻欢淡淡一笑,

- 御宅屋 http://www.yuzhai.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