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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浅的眸子望向你时,仿佛有某种寂静的力量,能让最躁动的灵魂也不自觉地沉静下来, 被那目光深深吸附。

十几年光阴,前任主教将他带在身边, 亲自教导经文、仪轨与权术, 待他视如己出。

李兀也没有辜负这份期望, 他温和而博学, 对教义的理解透彻, 自然而然深受信众的爱戴。

在他还未登上主教之位, 只是祝圣为神父时, 便经常施行圣事。

主持弥撒, 那清越而平稳的声音能穿透教堂的穹顶。

聆听告解, 则让无数负罪的灵魂得以喘息。

那时,他便已拥有一大批虔诚追随他的信众。

他坐在幽暗的告解亭里,木质格栅将他与忏悔者隔开。

信众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透过细密的网格, 隐约窥见一个清瘦、端肃的轮廓。

那温和醇厚、带着奇异抚慰力量的声音想起,便会给予疲惫的灵魂最直接的宽恕。

“神会原谅你的过失。”

那声音透过隔板,像一道微光,照亮了狭小空间里弥漫的罪疚与不安。

彼时,皇权与教会尚能在同一片天空下维持着表面的平衡。

李兀的名字,在那个不算大的教区里,几乎与“救赎”同义。

他引渡着迷途的灵魂,那些能靠近他身侧的人,会亲昵地唤他一声“兀”。

李兀与他敬若神明的慈父,那位将他拾起的老主教,生活在简朴而宁静的修道院。

人世间总逃不过生老病死,痛苦与窘迫像无形的荆棘,缠绕着每一颗在俗世中挣扎的心。

当这些重量积压在胸口,无法自行排解时,转向神灵寻求慰藉便成了唯一的出口。而当人们终于学会不再与自我较劲时,这过程本身,也成了一种自我救赎。

李兀的身体与灵魂,从他正式被祝圣为神父的那一刻起,便已宣誓奉献给了至高之神。

他天性里便带着一种悲悯的敏锐,乐于向任何伸出求助之手的人布施善意与指引,这让他拥有了一种春风化雨般的人缘。

所有人提起他,口中都只有绵延不绝的赞誉。

李兀与他的慈父皆出身于平民阶层,老主教当年正是凭借其无可指摘的虔诚、洞悉世事的智慧,以及对底层民众切肤的关怀而声名鹊起。

他毫无保留地继承了上任主教那份近乎天真的理想主义,同时,又拥有一种能让人心甘情愿追随的超凡魅力。

当瘟疫的阴影笼罩城镇,或是饥荒的镰刀收割生命时,人们总能看到他清瘦的身影穿梭于病榻与饥民之间,与绝望的民众同在。

于是,“圣徒神父”的美誉,便不胫而走。

当老主教最终在病榻上蒙主恩召,因着李兀的声望,教皇的任命落在了他的肩头,使他成为了教区新任的主教。

手握权柄后,他便开始推动改革,一座座学校与医院在教区的土地上拔地而起。

民众对他的爱戴,与日俱增,渐渐发酵成一种近乎失控的狂热崇拜。

甚至开始有富商贵族,为了能得到他一次亲手祝圣,为了在弥撒时能更靠近圣坛一步,而向教区慷慨地一掷千金。

在这股逐渐扭曲的崇拜风潮里,最为狂热、也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名叫商时序的年轻富商。

甚至可以说,这种风气,正是由他亲手带起。

商时序生得一副极好的皮相,眉眼深邃,举止从容。

这世间能找到的珍贵之物,来自东方的莹润珠宝、需要专人快马运送的异域美食、如水般流淌的昂贵丝绸,他都能毫不犹豫地送到李兀面前,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他是怕那个人不肯接受。

他爱李兀,爱到了一种近乎痴迷的程度。哪怕只是弥撒结束时,能在涌动的人潮缝隙中,远远闻到李兀袍上掠过的一缕淡淡安息香,就能让他满足良久。

他为此守身如玉,身边从不留人,对旁的男男女女更是连多余的一瞥都吝于给予。

除了必要的生意往来,他几乎日日都要往教堂跑,将那些搜罗来的奇珍异宝,如同最虔诚的贡品,尽数捧到李兀的脚下。

他爱李兀,是那种带着滚烫体温和占有欲的爱情。

是夜深人静时,会让他从睡梦中骤然惊醒,浑身血液都往下腹涌去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欲望。

这欲望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比最烈的酒还要灼人。

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份感情是彻头彻尾的罪孽,甚至是犯罪。

它肮脏,粘稠,一旦暴露,就是对李兀的玷污与亵渎。他甚至连想一想,都觉得是对那人的一种不可饶恕的侵犯。

所以,他只能把自己牢牢钉在“信徒”的位置上。他将那些翻腾不休的、见不得光的念头,全部挤压、锻造成一种无懈可击的狂热崇拜。

他要做最虔诚、最慷慨、最不容忽视的那一个信徒,他要让李兀抬眼望去,满目皆是自己献上的珍宝,让那双眼底映出的身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这位挥金如土的富商,其实出身于一个普通的绳匠家庭。他的发家之路,并非坦途,其中交织着过人的胆识、精明的算计,以及那么几分恰到好处的运气。

“金钱只有在流动中才能增殖”是他笃信不疑的座右铭。

他与李兀的缘分,早在微末时便已结下。那时他还只是父亲绳匠铺里的小学徒,整日与粗糙的麻绳为伍,在弥漫着柏油和皮革气味的小店里,学会了最基本的读写、算术和经营门面。

而那个时候,李兀也还只是修道院里一名沉默而专注的学徒,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袍子,行走在青石回廊之间。

商时序年轻时血气方刚,曾因一场口角与一个贵族子弟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他下手没轻重,直接将那人打得头破血流。

闯下大祸后,恐慌瞬间淹没了愤怒,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追兵赶到前,狼狈地躲进了最近的那座修道院。

他蜷缩在忏悔室厚重的帘幕后面,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害怕被抓住投进监狱,那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更让他恐惧的是随之而来的巨额赔偿,那足以让他本就贫寒的家庭彻底垮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动手时场面混乱,那个挨了打的纨绔子弟,似乎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清冽温和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商时序猛地回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李兀。

彼时的商时序从不信神,他固执地认为,如果这世上真有神灵,就不会存在那么多痛苦、不公、歧视,以及无法逾越的阶级鸿沟。

可那一刻,逆光站着的李兀,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年轻的商时序到底还是个半大少年,强撑的凶狠外壳裂开了一道缝,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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