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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夫人居住的浣花堂此时十分热闹。
侍女们捧着珠冠宝饰络绎而入,欢畅轻澈的笑声一阵阵飘出。
谢玄览慢慢推开小侧厅的窗翻进去,因这两日酒喝得太多,手脚有些差池,险些碰翻了花几上的瓷瓶,幸而他眼疾手快地抢地滑跪,接在怀里。
他小心将瓷瓶放好,听见谢夫人的声音从隔扇另一边传来:“试试这个点翠照夜攒珠冠,这颜色和样式都衬你。”
从隔扇的缝隙能将对面一览无余,从萤面对着他坐在玫瑰椅中,来时头上戴的钗环都摘了,梳一个简单的发髻,微微低头,由谢夫人将珠冠戴在她头上。
顿时响起一片惊艳的感慨声。
谢夫人身边几个侍女围着她连连称赞,从萤被夸得有些羞赧,小心扶着头上的珠冠说道:“会不会太华丽、太夸张了?”
她平日里从未戴过如此繁复的发饰。
但她戴着的确很美。这冠大珠如莲子,光晕温润,小珠如碎冰,响动泠泠。点翠泛着宝青色的滟滟流光,映在她眉心,好似一片随着步履颤颤翕动的雪花,更衬得她薄雪凝肤、娟眉墨眸,光彩照室。
谢玄览出神地望着她,嘴角不自知地扬了一下。
谢夫人说:“就算再华丽的冠子你也镇得住,何况成婚是女子一生的大事,你要嫁的不是寻常百姓,自然越隆重越好,摆足了气势,看他以后敢欺负你?”
“到时候再给你贴上珍珠面靥,我这儿有东海粉珍珠……”
后面的话谢玄览没有听清,他只听明白了“成婚”这两个字。
成婚……成婚?
谁要成婚,姜从萤吗?
他一时不敢相信,怀疑自己听岔了,见谢夫人接过一把雕漆镂空柄彩凤团扇,递给从萤:“这是我当年成婚时用的团扇,这两天请宫廷尚宝司的师傅重又修整,婚礼上时可以用它遮面,你觉得如何?”
从萤爱不释手地抚摸:“真是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隔扇后面,这回谢玄览两只耳朵都听清楚了,一时间如坠冰窟。
她竟然真的要成婚。
和谁,晋王吗?
他一时又想起那天巷中所见,她偎在晋王怀里主动回应他的吻,想起她不动声色挡在晋王前面,生怕他受伤。
难怪她这几日不见人影,撞了面也仿佛不熟,好一个“三公子”、好一个“义兄”,原来她真的变心移情,才几日不见,就要嫁给别人了!
甚至等不得他离京。
恐慌和恼怒瞬间湮没了他,谢玄览咬得齿关欲碎,指节攥得泛白,几乎就要踹门而出,质问姜从萤到底对他有没有过一点真心。
柔柔的笑声传过来,像刀锋一样刮在骨头上。
可是……他不敢。
这本就是他自己希求的结果。
谢玄览有些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翻出了那间偏厅,身后瓷瓶坠地,将他惊醒一瞬,连忙侧身躲在廊柱后面。
侍女推门察看:“呀!猫儿打碎瓷瓶,又从窗户跑了。”
没人关心瓷瓶,也没人关心猫,她们继续凑在一起,研究怎么把从萤装扮成云京最美丽的新嫁娘。
谢玄览无知无觉地走回独览居,默默提了刀又要去院中练武,突然觉得胸口淤滞难忍,猛得吐出一口血来。
接着天地眩晕,眼前模糊,他慢吞吞支跪在地上,渐渐沉入了一片黑暗。
*
谢玄览是被苦药汤灌醒的。
听见他咳嗽,谢夫人连忙上前,接过大夫手中药碗,关切地询问道:“感觉如何,还想吐吗,晕不晕了?”
谢玄览轻轻摇头,觉得头脑发沉,太阳穴一阵闷疼。
他问:“我怎么了?”
谢夫人说:“大夫说你酗酒太凶,肝阳暴涨,又情绪激愤,导致气逆血奔,上冲肺络。以后家里的酒,不许你再喝了。”
谢玄览苦笑了一声,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谢夫人一把拦回去,她说:“这几天你只能躺着休息,马上要去西北了,必须把身子养好。喝补药,天天都得喝。”
谢玄览有气无力叹息一声:“你可真是我的亲娘。”
谢夫人找来府中练家子守着他,不许他乱跑,从前谢玄览能一个打一圈,如今恹恹得没意气,棍子砸在脚背上都懒得捡。
他怕出门碰见从萤,偶尔只在庭中木樨树上躺一会儿。
木樨开花了,金星簇簇,闭上眼就能想起她身上的香气。谢玄览随手碾下几粒,放在舌尖慢慢抿着,半梦半醒时做了一些不可告人的春梦,血气方刚地醒过来,荡着腿悠悠叹气。
那蒙古大夫竟然说他吐血后阳虚,虚在哪里?
再天天鹿血人参地这么补下去,他能八百里加急跑去西北。
树底下,那两个侍卫在闲聊。
“夫人对姜娘子的婚事,简直是当自己女儿一般上心,三公子病成这样不管,今天一早又带了一群侍女去那边帮忙。”
“八月十五那天出阁,今儿已经十四,火烧眉毛了,着急也是情理之中。”
树上的谢玄览倏然睁开眼,脑中炸了一下。
明日就出嫁?
怎么会这么快,怎么也没人告诉他一声?
别人倒也罢了,他娘为何也瞒着他,还上赶着撺掇帮忙,到底谁才是她亲儿子,难不成他是抱养的,那晋
王才是她亲儿子不成?!
谢玄览胸中淤滞了一口气,一翻身,猛得从树上摔了下去。
……
谢玄览头疼得厉害,一夜没睡着,天不亮就起来磨刀。
卯时初,他听见浣花堂那边有动静,果然谢夫人一早又出门去了。
她若是姜从萤的母亲,应该早起操劳,为新嫁娘梳发开面,可她只是个义母,义母!放着亲儿子的死活不管,要把亲儿子的心上人往外嫁,天底下恐怕也是独一份儿。
谢玄览一边恨恨想着,一边将刀磨得又快又亮,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磨完了刀,他却不知道该干什么,烦躁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揉腕子活动筋骨,一会儿踢东蹈西,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不发泄出来就有蚂蚁到处咬他。
外面似乎又有动静,像很远的地方传来热闹的笑。
是迎亲的队伍到了吗?谢玄览心中蓦然一紧。
那个病秧子会不会亲自来?应该是会的吧,他好容易将姜从萤抢过去,应该会珍视她,爬也要爬来亲迎。
会吗……好似又有些不确定。
晋王体弱多病,做晋王妃必然要受委屈,宣德长公主又素有跋扈之名,去年姜老御史出殡时还想用鞭子抽阿萤……这么一想,晋王府简直就是水深火热的狼窝。
谢玄览心脏怦怦乱跳,他知道他不该这样想,知道这都是为他自己的私心编织的虚伪借口。
可以万一……万一她真的会受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