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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只有谢相夫妇、谢玄览和从萤四个人,一是为谢玄览接风洗尘,二是谢相想与从萤消解误会,冰释前嫌,所以宴席虽然人少,但品调极高。

面前圆桌上金碟玉杯,呈列肴馔,有鲜切的鲈鱼片配金丝橙、满盆蟹黄煨炖的水晶蹄膀,还有八荤八素、八卤八鲜,俱是寻常人家不曾见过的珍馐。轩敞四周摆着冰鉴,镇着新鲜的时令瓜果。

但是谢玄览沉默寡言,一杯接一杯只顾喝酒,从萤亦是心事重重,只搛了几筷子时蔬便不动了。

气氛有点冷,谢相向从萤举杯道:“正可谓患难见真情,今日子望脱困,有赖姜娘子周旋,从前本相多有错眼之处,还请姜娘子海涵,满饮此杯。”

从萤正要接下,谢玄览却出声道:“她饮不得酒。”

谢相稍愣:“就一杯,也不行吗?”

谢玄览将酒杯接过,一饮而尽,淡淡道:“只要父亲真有此心,有多少杯我都替她饮了。”

这话不是很好听,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谢夫人从桌子底下踢了谢玄览一脚,面上盈盈笑着转圜,用公筷夹了一片鲜鲈鱼,卷着金丝橙放在从萤碟中:“这道菜名叫金齑玉鲙,是连松江水一起运来的活鲈鱼,配着蜀地的金丝橙,是道难得的时鲜,你尝尝。”

从萤搛进口中,勉颜笑了下:“味甚美,多谢夫人。”

“还有这鳌虾也不错,子望你来,别只顾着喝酒。”

谢夫人挑了一只虾壳亮透的虾搁在谢玄览面前,脚在桌子底下轻踢谢玄览,示意他剥给从萤。

谢玄览却像一截没有知觉的死木头,抬手又斟满一杯饮尽。

从萤说:“我来吧。”

她的手指刚碰到谢玄览的盘子,却被他反持玉箸阻住。谢玄览没有看她,转头对谢夫人说:“这虾刺锋利,叫人剥净虾肉再端上来。”

从萤只好讪讪缩回手。

谢夫人见二人如此情态,眼皮不由得狠狠一跳。

他俩刚进门时便不对劲,谢夫人以为两人拌嘴吵架,心中还纳罕老三为何如此硬气,竟然没有赔着笑脸去求好。

一顿饭吃下来,从萤心事重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倒不是态度不好,他倒也时刻关注着从萤,举止却显得疏离近乎冷淡,好似二人关系不熟。

发生什么事了?老三要反了天不成?

眼见从萤克制不住地眼眶泛红,谢玄览终于搁下了酒杯,对她说:“天色不早,若是累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还派人……派谁?他自己是没长腿吗?

长了腿的谢玄览率先站起来:“我头疼,先去歇着了,母亲,劳你送她一送。”

这是打哪儿来的孝顺儿子?

谢夫人刚要训他,从萤却顺着他的话起身,依旧温温柔柔:“我确实也有些累了,想告辞回去,集素苑只几步路,不劳烦夫人了。”

说罢周全地敛衽福了福礼,转身离开了轩敞。

她走得不快,刻意沿着灯光昏暗的小路走,眼泪无声地从她眼里滚出,来不及擦拭,有的沾湿衣襟,有的砸落在地上。她只觉得心里平空被人剜走了一块儿,空荡荡只剩下迷茫和懊悔,撞得她血肉模糊。

三郎这是不要她了……他不再喜欢她了。

可这一切偏又是她三心二意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的恶果,是她先伤害了他,她甚至不敢开口挽留。

从萤走回集素苑,望着门上楹联,筋骨精神如云鹤游天,正是谢玄览的字迹:雨送添砚之水,竹供扫榻之风。

想起来当时他踩在木梯上

,右手执笔,左手握刻刀,木梯被他踩得摇摇晃晃,他还转头与她嬉闹说笑:“这屋子风雨不入,看来以后只好我来为你添砚,为你扫榻。”

顿时心头又一阵生生的绞疼。

推门走进去,小院里亮着几盏灯笼,胧光照亮满院景致,处处不见他,处处却皆是他。

从萤越往里走越难受,最终停下了脚步,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不知她在想些什么,突然间折身往外走,脚步越来越快,出了门便开始小跑,朝着谢府的方向去。

此时府中宴席已散,轩敞内人走茶凉。

从萤婉言谢绝了管家通禀,她记得谢玄览的起居院,凭记忆向东穿过一片紫竹林,遥遥望见了“独览居”的楣匾。

不知何故,独览居外的紫竹林被凌乱砍倒一片,竹节露出新鲜的断刺,指向独览居敞开的院门。从萤踩着满地碎竹叶慢慢走近,听见院中不住传来重物撞击声,她脚下稍一踟躇,在游龙墙上寻了一处菱花矮窗,踮着脚悄悄往院子里观望。

月上中天,银光泄地,照见庭中清寂如水。

谢玄览背对着她,站在等身高的实木兵偶架前,一拳接一拳地砸在兵偶身上。兵偶本是深嵌在青砖地里,逐渐被他砸得东摇西晃,她看见谢玄览凝了一口气,蓄力之后猛得出拳,兵偶顿时四分五裂,套着一层铁皮盔甲的头骨碌碌在地上滚远了。

他垂着手站在光秃秃的木架前,从萤看见有液体沿着他指节往下滴落。

他却仿佛没有痛觉,又拔出燕支刀,借着酒意凌空飞砍,月光下青亮的刀锋刮起阵阵罡风,寒意扫出小院,将从萤脚边的碎竹叶平地吹起。

可惜空荡荡的庭院里没有敌手,他只能对着月光无声砍落,满身力气、满腔愤恨都找不到去处,空落落砍在地上。

终于,他心气儿耗尽,随意抛下手里的刀,双腿一折跪坐在地上。

从萤还在斟酌着待会儿该与他说什么,忽见跪坐在地上的谢玄览微微侧首,声音沉凉:“谁在那里?”

她心里吓了一跳,正要现身,却见另有一人走进了院门,是谢夫人。

二人都没有发现她,从萤便仍待在原地未动,她听见谢玄览喊了一声“娘”,那声音仿佛哽咽,接着便道:“这次……我真的留不住她了。”

从萤刚平复的心情因这一句话陡然变得酸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谢夫人说:“我瞧着阿萤很是在乎你,这几日为你奔波得憔悴了许多,今夜宴席上,倒像是你在伤她的心。”

“我伤她的心……”

谢玄览自嘲地笑道:“我想疼惜她尚没有资格,又哪里愿意伤她的心。”

谢夫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谢玄览没有提他出门去找从萤时撞见了什么,只说:“若在从前,我必然会全力争她,但我如今是戴罪之身,即将远赴西北从军,又何必拉着她共沉沦。既然她已有了更好的去处……娘,与姜从萤退婚吧。”

谢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阿萤不是趋利避害之人,她待你是难得一片真心。”

谢玄览说:“因她这一片真心,今日她在韩府受了许多委屈,以后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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