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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潭,涟漪一圈一圈荡开,久久不能平息。究其背后原因,赵文哲和户部一众文臣尚未有定论,他却隐隐有了一个猜想。当今天下所有商人唯上官府马首是瞻,从前他就听人说上官府虽然世代商贾,居于四民之末,可哪怕是皇帝也不得不给他三分薄面。
他当时迷惑,想不通是为什么,现在想来,上官府手中握着的、是这天下所有百姓的生路。上官府如今是上官玉当家,但他手段温和,从不拿人命玩笑。那越国遭此横祸,除了上官锦,他想不出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只是、他为了什么呢?
他想起上官玉曾与他说过的话,他说上官锦不是情种,是个蠢货。他说上官锦心念的是那个会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替他研墨添香的人……彼时良姻以为他和上官锦已经情断今生,死生不见,所以他下意识地将上官玉这话抛之脑后,如今、如今……
他忽然觉得有些疲累,曾经的“玉念锦”为一个“恩”字献出自己的所有,从身到心、毫无保留。那时候的上官府是龙潭虎穴,上官锦是他唯一的依托,所以他只能把上官锦当做他的天神,哪怕血肉模糊也死不放手。
他失去的那样多,好不容易逃出来,他怕极了,他怕自己再陷入上官锦的陷阱之中,怕这个“恩”字又要变成枷锁。他不知道如果上官锦要他报恩,他还能给他些什么。
这样沉重的恩德,倒还不如不要。
*
晚间,赵文哲还在和朝中大臣议事,约莫要熬到很晚。良姻便在院中的梧桐树上挂起一盏红灯笼,不多会儿便听见树上传来布谷鸟的声音。他环顾四周未见人影,这才利落地爬上树杈,果然是良缘在等他。
“沐风在帮我们望风,有什么话你快些说!”
良姻把他这几日拓下的城防图塞给良缘,“这个是最要紧的,交给李将军就好。”
良缘瞪圆眼睛,“京畿城防!你怎么弄到的!”
“嘘!”良姻慌忙叫他噤声,“你就别管了,我有我的法子。城中有精锐,城外埋伏着李将军他们,里应外合攻下城门倒是不难,就是皇城……”
良缘托着下巴思索片刻,“我记得皇城禁军、从前就是阿哲哥哥统领的,他的兵符你能偷到吗?”
“兵符他贴身收着,若要偷的话,那……”
“不行!”良缘厉声打断良姻的思虑,“之前我没能护着你我已经恨得要死了!我不许你为这些东西再辜负自己,你听见没有!”
这些日子良缘一直守着良姻,每每等他屋里吹了灯才会离去,赵文哲对良姻怎么样他都看在眼里。如若他不是赵司义的儿子,能把良姻托付给他倒也不错。可偏偏在良姻身陷地狱、苦苦挣扎的时候,他是袖手旁观的那一个,如今就算良姻肯委身,他也万万不会同意。
良姻看良缘着急起来腮帮子鼓得像条鱼,不由笑捏了一把,“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放心。”
良缘这才长叹一声气,揽住良姻的肩膀把他搂进怀里,两人就这么相依偎着,仰头去看月亮。梧桐枝繁叶茂,月光如水流淌,轻轻覆在他们肩上,像是阿娘悄悄给他们披上了衣裳。
想起阿娘,良姻总不由鼻子一酸,“哥,阿娘以前教我们不许撒谎骗人,你说我现在这样,她会不会生气呀?”
“不会的,阿娘那么宠你,她才舍不得。”良缘拍拍他的肩膀,“别胡思乱想,路在脚下,不走还能怎么样呢?”
良姻勾起唇角,忍不住拿他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去蹭良缘的颈窝,“我要能像你这样洒脱就好了。”
良缘听闻,“噗嗤”一声笑起来,“就你嘴甜才这么说,沐风就说我这是没心没肺缺心眼!不过也好,没心没肺省烦恼,日子才自在呢。”
他语气微顿,手里攥着的梧桐叶被他指尖捻碎,绿色的汁液糊得到处都是。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什么?”
“上官锦,沐风说他看见上官锦也在姑苏。”
“他?”良姻坐直身体,盯着良缘眼睛都不眨一眨,“他怎么会在这儿?!”
良缘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想,多半是为了你。”
他看到良姻的眸子被月光浸得透亮,他嘴唇微颤,“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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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诡计
良姻轻笑一声,“人心都死了,他做给谁看?”
良缘抬手摸摸他的头发,刚要开口就听见赵文哲在院门口问服侍的小厮,“屋里怎么没掌灯?那位小公子呢?”
他一面问一面就要进院,良缘这会儿肯定无法脱身,幸好良姻急中生智,捂着良缘的嘴巴叫他噤声,自己低头张望。目光穿过繁茂枝叶,赵文哲正在院子里寻他,他有意摇晃树枝弄出些动静,而后装作失足的模样往下摔。
赵文哲眼疾手快,丢开灯笼将他稳稳接住,动作快得犹如离弦之箭,呼吸尚且纷乱。
“你、你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
良姻朝他微微一笑,手指勾住他的衣襟引他去看檐角挂着的月亮。将圆未圆,透白如同玉玦,浮云浅淡,星子散乱,晚风送来丝丝缕缕的桂香,还有夏天最后的蝉鸣。七月流火的时气,一入夜便转凉,良姻不过在树上多坐了会儿,衣上就沾染了寒气。
赵文哲神色稍缓,柔声责备,“那也不该爬树,我若不曾及时赶到,你可怎么办?”
良姻窝在他怀里,乖乖低头认错,瞧着便是一只温软的小羊崽子,叫人对他怎么都发不起脾气。赵文哲抱他回屋,好好把他放到床上,转身给他沏来一盏热茶,“先暖暖身子,我、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良姻不明所以,手捧茶盏小口小口啜着,眼神却总忍不住往窗外飘。赵文哲以为他是嫌冷,起身帮他关窗,手扶窗棂站了好一会儿才轻叹声气,背对着良姻,“人都说贺兰氏诞下五公主,我从前一直以为你是个女孩儿。”
良姻饮茶的动作微顿,抬头望去,不知怎么,月光透过薄薄窗纸落在他身上,居然勾勒出三分落寞。良姻心一动,赵文哲恰在这时转身,正巧和他四目相对,眼神交汇处,有了些缠绵的意味。
“你……”
赵文哲今夜奇怪得很,说话总是吞吐犹豫,良姻等他半晌他反而又自己把话咽回去。他走过来坐到良姻身边,握住他微凉的手指,往他掌心塞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良姻低头看去,原来是一颗梧桐果,指腹轻轻摩挲,隐约能摸出一个“姻”字。
这是……
“是我送你离开的那天晚上、你送给我的,我还记得这是你最宝贵的东西,对不对?那时候你总爱坐在窗下捏着它发呆,我就时常在金銮殿的院子里看你,哪怕只是站得远远的……能看见你,我都甘之若饴。”
赵文哲字字恳切认真,像是将他满怀的心绪都揉进这一句话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捧到良姻面前。
他以为他能得来他想要的回应,而良姻却只是怔怔看着他,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