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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那个声音跟我的声音很像,但我确定,他不是我,我也不是他。那个声音有时会跟我聊天,有时嘲笑我,有时则是咒骂。在我被父亲折磨得受不了的时候,那个声音就会在我耳边大笑,笑我是蠢货和懦夫。我试着叫他闭嘴,可他不听话。有一天,当我被父亲关在仓库里罚站,他开始怂恿我,怂恿我拿起墙角那把斧头、潜入父亲的卧室,照着他的头来上那么一下——”
马利克说到此处再次停下来,他抬起头,眼里空荡荡的,亚德里安知道他要说到关键的地方了。
“子爵大人,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自己的身体里住进了一只怪物。我试图将他赶走,可是我办不到……那天晚上父亲喝了很多酒,醉得厉害。不巧迈尔斯生病了,因为疼痛而一直哭闹。父亲最讨厌看到男人流眼泪,他挥着一把柴刀威胁迈尔斯说,要是他再哭,就要把他卖给人贩子。但迈尔斯太难受,又被吓坏了。父亲失去了耐心,一刀砍坏了茶几。他喝醉了,刀刃划破了迈尔斯的手。当我看到迈尔斯的血洒在地上,我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紧绷的弦断掉了。从那一刻起,那个怪物取代了我。”
马利克将脸深深埋进两只手掌之中,声音沙哑低沉:“它与父亲扭打在一起,最后夺下了柴刀。它用拳头打他,用脚踹他,用柴刀砍进他的身体。它砍了一下又一下,直到父亲的身体完全没了反应……子爵阁下,那怪物杀了父亲!而我呢……我就那么一直站在一边,不但没有愧疚和恐惧,在看到怪物挥出柴刀的那一刻,我甚至感到了一丝……轻松。是的,子爵大人。我因为父亲的死感到了解脱。我终于解脱了,再也不用忍受无穷无尽的暴力,再也不用杀死无辜的动物,再也不用收到希望威胁了。”马利克摊开双手,又缓缓攥紧,“我清楚地记得,父亲死去的脸上带着笑容,他至死都在笑……啊,子爵大人,您知道他在笑什么吗?他成功了,如他所愿,我变成了和他一样的人!”
说到这里,马利克抬手抓住自己的额发,苦笑起来:“子爵大人,您之前说我是个好人,可我知道自己不是。我不是好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一个杀人犯!我明明知道自己如此危险,可我还是选择向您隐瞒。因为我很害怕……我害怕您会发觉事情的真相,我害怕您会意识到我是个怪物,我害怕您会离开我……我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向您坦白,可是我没有……对不起,事情搞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马利克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亚德里安在沉默着,马利克以为他生了自己的气,心里更加不安,他垂下头,恨不得自己现在就彻底消失。然而此时,马利克却感到他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覆在他头顶,紧接着,亚德里安温柔低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马利克,抬起头来。”
马利克的鼻子有点堵,但他还是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这让他有些胆怯,但他没有反抗亚德里安的声音。他吸着鼻子抬起头,正对上亚德里安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他想起自己与亚德里安初遇时便是因这双眼睛陷落。而如今,他再次毫无抵抗地被这双眼睛吸引,迷失在那片名为“亚德里安”的蓝色海洋之中。
亚德里安捧着马利克的脸,用手指蹭了蹭马利克的脸颊:“马利克,不要说这种话。你不是什么怪物,也不需要道歉。”
“请别说这种话。”马利克盯着亚德里安的蓝眼睛,“我这种人不值得怜悯,也不值得同情。”
亚德里安放开马利克:“我不是在怜悯或是同情你。”
亚德里安的话让马利克不明所以。亚德里安没有急于解释,而是起身到桌边拿起桌上的半瓶子酒。这种南美产的烈酒既可以用来给伤口消毒,又适合买醉,亚德里安庆幸刚才清理伤口的时候没有把它全用掉。他仰头灌了一口,抹抹嘴,将剩下的酒交到马利克面前。
马利克摇摇头,没有接过去。
亚德里安于是收回手,又喝了一口。酒很烈,他连喝了好几口,当他再次望向马利克的时候,神色中已经带上了一些醉意:“既然你已经说了你的故事,作为交换,愿意听听我的吗?”
马利克继续沉默着。
亚德里安松了口气,自顾自开口:“你大概已经从小报上了解到我的很多八卦了吧——包括我的身世、我的家族,还有我父亲兄弟的事情。”
马利克想了想,回答道:“我只听迈尔斯说过,您的兄长在一场意外中不行身亡,您在那之后才获得了继承权。”
亚德里安不屑地哼了一声:“不,他不是死于意外。”
“那是……”
亚德里安眯起眼,笑得冷淡且危险:“是我杀了他。”
窗外的雨声骤然加大,这突如其来的坦白让马利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亚德里安又灌了口酒,望向不远处壁龛里的圣母像:“我是亚德里安家的私生子,无权继承家业和贵族的姓氏。父亲之所以愿意抚养我,只是为了我能代替兄长履行贵族必须履行的从军义务。我十三岁就被送去军校,五年里没有回过家,也没有收到过来自父亲和兄长的任何消息。从军校毕业后,我被派往帝国在非洲的殖民地。很不幸的是,在我服役期间,殖民地发生了叛乱和战争,我也参与其中。战场会让人意识到人类适应能力的强大——恐惧、伤痛、死亡,以及杀人时的愧疚感……在战场上,这些感情渐渐消失。我杀过很多人,其中包括老人和孩子,我见过熊熊燃烧的村庄和尸横遍野的原野,但当活下去成了唯一的目的,这些事情就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
亚德里安的语气淡然,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些好不重要的琐事。
“我在殖民地熬了五年终于得以回国,我以为自己为家族的付出足够换取父亲与兄长最基本的尊重。”提到自己的父兄,亚德里安的表情狠厉起来,“但是我错了。我的父亲依旧没有正眼看我,也没有承认我是家族的一员。他见了我一面就打发我住去了郊区的老房子,从此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我。而我的兄长……他没有参过战,没有玷污自己的手杀过一个人,他对殖民地的状况一无所知,却凭借我的军功在高升。他和贵族院把持了军部,无视官兵们早已人困马乏,企图继续发起战争来从他国手里抢夺殖民地,甚至不惜点燃欧洲大陆的战火。”
此时亚德里安的语气变得如岩浆般滚烫,神色却如冰山般寒冷:“我试图说服他,试图告诉他无谓的战争没有任何好处。但是他不但不听我的,反而嘲笑我在殖民地被吓破了胆。不仅如此,他还背着我和父亲商量,想要将我重新派回殖民地!”亚德里安缓缓握紧拳头,“他是个狂妄自大的蠢货,就因为是继承爵位的嫡子便随意控制和安排我的人生!我受够了他的揶揄和颐指气使,也不想当他建功立业的棋子。于是我想了一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