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61


“你……”

李梦粱陷入了某种困惑,他有些迟疑地看着邝简,向他确认:“……你刚才说什么?你是说他来日刑满出狱嚒?”

“对。”

邝简瞥了一眼窗外,此时明显谈兴已尽:“天理国法俱在,没道理您这样的人可以逃之夭夭,他却难逃一死。”

他的语调十分锋利,李梦粱不以为忤,反而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嗯……你知道他是什么罪过罢。”

“知道。”邝简冷漠地看了眼李梦粱,扶着扶椅,黑衣笔直地站起身来:“不劳大人提醒,我知道他是什么罪,也知道他手上有几条人命——只是那几条人命里面的事情,很多都还没有被查出来——镇府司不要想着只手遮天颠黑倒白,他的罪责我比你清楚,他的功劳我也比你清楚,等到他出狱的那一天,他会干干净净从刑狱里走出来,清清白白地过完这一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居心叵测地豢养成一个满身罪恶的杀手,一辈子都看不到尽头!”

李梦粱眉心一跳,忽然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不求情。

他不屑于向自己求情,他信任天理、信任国法、信任程序,信任正义,信任杀香月可以活下来,信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所以今日尾随来镇府司,根本不是来示弱的,他只是来试探他的,想要抓住他的破绽,将他一把拉下马——李梦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大胆的人了,已经很久很看到这样坚定的人了。

一股激赏之情,不合时宜地闯入李梦粱的胸口:可是……

他忽然问:“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香月受了什么伤?”

邝简离去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李梦粱长久地凝视着邝简的背影,无比坦诚地说:“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为他减刑,也相信你可以规劝他在狱中良好表现,但你有没有想过,他根本就没有这个命数活到那个时候——刺杀王振让他身中剧毒,他活不过这个冬天,你现在期待的事情,又有什么用处呢。”

死生之咒(4)

李梦粱长久地凝视着邝简的背影,沙沙的细雨声中,无比坦诚地说:“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为他减刑,也相信你可以规劝他在狱中良好表现,但你有没有想过,他根本就没有这个命数活到那个时候——刺杀王振让他身中剧毒,他活不过这个冬天,你现在期待的事情,又有什么用呢。”

天气是这样的阴郁清寒,没有骤雨,亦没有狂风,可邝简浑身一震,好像耳边炸开了一道一道的惊雷——

“你,你说……什么?”

“住嘴——!”

夕阳无限好,鹤芝斋中的杀香月忽然站直了身体点住邝简的脑门,制止住他的喋喋不休:“有没有病我还能不清楚嚒?你别瞎操这个心了,有什么病这个冬天也都能好了!”

李梦粱静静地看着他,换了个邝简更能相信的说法:“你知道培养杀香月这样一个人要花费多少心血嚒?身份明证,心术武功,营建法式,奇门机关……杀香月,说他价值连城也不为过,可为什么他到金陵后,我却从未给他指派过任务?宁愿他做一枚闲棋冷子和你风花雪月,也没让他做过什么?”

那么多次杀香月惊险的发病在邝简的脑内飞速地卷过……他走投无路地蜷缩在货栈里,身上脏污不堪,眼神警惕又混乱……城西辉复巷的月夜里,他五指像绳索一样紧紧揪住他的衣襟,瞳孔忽然放得好大好大,然后不受控制地浑身瘫倒下去……

邝简像是身陷噩梦一样的心悸,大脑出现大片大片的空白,浑身都是麻木的痹意,就那么呆站在李梦粱的值房里,半晌都没能挪动一步。

“他就快死了。”

李梦粱平静地告诉他,不搀一点多余的感情:“杀香月从去年夏天失手后,就知道自己快死了……鹤芝斋的时毅没有告诉过你嚒?他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有可能忽然咽气,没有人知道他会在哪一天离开,你这么执着地要给他减罪减刑,他难道就没有对你说过,这些,对他根本就没有意义嚒?”

杀香月已经不想再说了。

邝简有他正邪不两立的强硬原则,有他决不妥协的性格立场,他杀香月又何尝没有?也是个天地昏暗的雨天,他坐在床榻上出身地看了邝简一回儿,视线斜移,弯腰拿过那两张扣着应天府尹印章,可以证明他戴罪立功的公文,当着邝简的面,“唰唰”地把那两页纸,一下下,撕得粉碎——

急密的雨丝千丝万缕地落下来,绵绵密密地敲打在斑驳的瓦檐上,红的如鸽子血,绿的如冷翡翠,沙沙作响地落在这天地间,碎裂得流光溢彩。

邝简一阵阵地恍惚,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李梦粱的值房里走出来的,他一直走,走到迷乱,走到一颗心一直往下沉,一直沉到深渊地底里去。

天色阴沉沉地发出青灰色,街上行人寥寥,腾起白茫茫的水汽,他从崇礼街一直向西,过淮清桥,过中大街,一直走回辉复巷的小院里,苗圃里的花枝被雨水打得低垂,他拨开晾干上打得湿漉漉的被单,脚步似有千钧重,一进屋便将屋内所有柜阁抽屉打开,外堂大桌上堆满的都是杀香月做的木件,木屑被铲得七零八碎,他抽开百子柜,抽开工具箱,抽开杀香月最喜欢的匣子,都没有。

他不由自主地找进卧房,天色昏暗,纱帐沉沉地垂着,外面只透进来一点点的雨光,他们换下的衣服还胡乱地搭在屏风上,前一晚出门前,杀香月说送完许氏就回来,临走时燃了一盏灯,此时一夜加半日,蜡烛还未完全燃尽,晦暗的天光里,跳动着喑哑的火光。

邝简坐上两个人的床榻,去翻床脚的箱柜,他手心冰凉,第一下没能拉开,第二下手劲儿失了分寸,整个木屉便翻倒出来,金丝燕的小宝石,镶着碧玉的玳瑁盒,田黄石的印章,零零碎碎、咕咕噜噜地一起滚落到地上,砸出一声声清脆的音响,然后,邝简在箱柜的最角落,看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紫檀木的衣架,樱桃木的床榻,姜黄绮云的大被,紫锦闪银的床单,那么明丽饱满的颜色,陷在这样黯然的屋里,他的指尖有一瞬间的发抖,伸出手握住那箱柜里的长幅画轴,满怀愧疚地,拿出来——

“什么好看?说说,画好看?还是人好看?”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哗哗地听进耳朵里。

就在这张榻上,屏外是他们居所的客人,屏内是他们小声地嬉闹,邝简躺在杀香月的大腿上,忍不住扯他的袖子,一下一下地拽。杀

- 御宅屋 http://www.yuzhai.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