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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人气息的交融处,勾魂一样缠着嗓子眼儿流连不去,邝简满口的甜腻,怕了他一样地避退:“……你想要什么明白?”
屋外狂风暴雨,鞭得天地诡谲,阴森失色。
邝简心血乱撞,不适地清了清喉咙,混沌中,唯有一双眼睛居高临下,还沉稳着,乌鸦鸦地幽深晦暗:“你知道我们想往前再进一步……只有一条路可走。”
殿庑廊下,年轻的杀手依旧跪在地上,好像只要眼前男人微微的一个点头,他便可以立刻带着人清理门户——
杀香月却像是没听明白,茫然地抓着邝简的衣襟:“什……什么意思?”
邝简被他坠着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扯开束缚的领口,低头用最直白的话问:“太平教掌教藏身哪里?有什么行动规律?你如实上报,抓到人便是奇功一件。”
夜空再劈一道电闪,隆隆的雷鸣声中,直映得卧室雪亮惨白。
杀香月像是被谁凌空打了一巴掌,松开手,缓缓跌坐回去,那一刻,所有的心慌意乱,所有的期盼不甘,在邝简这一句之后,尽数归于失望平静。
“哦……”
他木然地看着邝简,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呢喃:“原来你要我拿这个换。”
烛火被燃了起来。
失序昏暗的夜里终于找回了一丝秩序,邝简翻过穿衣镜,拉开屏风,屋外的夜猫被赶了出去,他在中厅连灌三大杯冷茶漱口,从隔壁拿出两张薄薄的公文,然后拖来一张席子,在杀香月的床前坐下——
“大理寺少卿之子劫持案,协助破案。斗姆庙太平教伏击案,救人有功。”
邝简拿着那两张已叩过印章的白纸黑字递过去,一豆烛火下,他脸孔明暗交叠,一板一眼,不折不扣:“杀香月,你所有立功表现都会被记下来,如果你确定脱离太平教,我立刻为你申请自新身份,应天府不仅可以保证你的安全,日后并案审理时还可以减免你的刑责。”
邝简像是受不了离杀香月这样近,仰望着人,喉头紧绷地滚动了一下,“你应该清楚你现在的境地很危险,斗姆庙外伏击我的人有五位,以他们的身手我原不可能全身而退,就算你的掌教对此对你还有体谅,可你今夜回城西的消息瞒不住,他很快就会知道——杀香月,你说不清楚了,除了跟他们一刀两断,再没有别的退路。”
如果杀香月当初给玉带娇、琉璃珥扔下了一截绳子,但他也可以给杀香月一截绳子,只要他肯拽,他立刻拉住他。
第57章
可杀香月毫无反应,一双细长清秀的眼,冷淡遥远地俯视着邝简,毫无表情,毫无波动。
他们从不对彼此说坦白的话,因为知道无论怎么沟通他们的想法都不会出现交集,他们从不在对方身上刺探套话,因为害怕自己稍微的勉强都会变成对方的一个个骗局,他们口是心非,自欺欺人,作茧自缚地住在一起,为了避免伤害,直接绕开了所有的交流,可终于在这个失序的雨夜,他们挨不下去了,避无可避地走到了这最难堪的一步。
“其实你刚刚陪我做完,我没准说出什么……”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杀香月喑哑地笑了,却没再说下去。
话已经挑明了,邝简表示可以接受他,只要他弃暗投明。
可杀香月只觉得可笑,他们在谈论两件事,邝捕头认真履职,严格做事,不稀罕他只稀罕他身上的情报,所以临门也能刹一脚,摆明车马跟他梳理利弊关系,可他越冷静地“为他好”,杀香月越觉得自己刚刚的忘情就像个笑话,他低头看着他棱角分明、英俊的脸,任一阵阵的冰冷疲乏涌上四肢百骸,忽然就累了,倦了,没意思透了。
杀香月那一双眼曼妙深长,变化是那样的明显,像是火焰骤然燃尽,余辉凝成冰霜,然后就此沉默了下去,冷冽,深邃,一派冰凉。
邝简忽然失去了所有的章法,有些慌乱地握住杀香月的左手,颤声道:“香月,别这样……”
那只手是杀香月背弃太平教的证明,他因救他而受伤,亲手挖下一大块的小臂肌肉,如今血脉不通,仍触之冰凉,邝简听见自己鼓震如雷的心跳,手指绞紧,只绞得指骨发白:“你想做的事情我也可以为你做,你的愿望我也可以替你完成……”
这已是他能表达的最多的温情,可这样的话在杀香月听来只觉不合时宜,他手指发僵,用力地把左手一寸寸地抽出来,轻声嗤笑:“你了解我什么心愿?邝简,你真的知道我嚒?”
邝捕头总是面带防备地冷冷地凝望他,观察他一切行为,怀疑他一切起心,他给过他老拳,抽过他鞭子,挑拨他教派里的关系,严密监视他和谁接触,他强制自己去接受他官府那一套,他在跟自己亲热后会喊别人的名字……
才说那么十几个字,杀香月再也说不下去了,浓浓的委屈哽住他的喉咙,他口气再嘲讽,眼神还是出卖他,细腻如画的脸孔浮出清晰的、如刀刻般的苦痛,他忽然转过头,仓皇地盖住自己的眼睛——
邝简忽然心悸,本能地涌身上前,钳住他的双手,不许他挡。
“看着我……杀香月,你看着我!”
他无心伤害他,那双骗过自己无数次的眼睛,如果再要骗他,他一样陷进去……可是,不要哭。他没法眼见着他流眼泪。
杀香月两手冰冷,微微发着抖,像是两段怎么暖也不会融化的霜雪,邝简那双永远凛冽有力的眼,忽然变得很低很低,赤红着眼眶,专注且悲伤地看着眼前人,“我没有不知道,我知道的……”邝简这辈子没用过那样的眼神望过别人,他眼底结着蛛网似的血丝,那些滚烫的心意,那些压在心底、极端复杂、极端曲折的渴望和关怀,他努力地绷着自己的情绪,口气虽硬,嗓音却跟着抖得厉害,“我知道胡肇案,知道淮安府,知道你父亲……知道你与太平教的渊源,知道你正调查的户部案是你生父未完成的遗志,还有……我知道你最开始的名字……”
灯火幢幢,眼前的那层水膜忽然便碎了——
邝简的目光胶死在杀香月的脸上,声音笃定,用的却是最轻微的气音,“我知道你姓吴,名在思……宣德三年生人,淮安府知府吴琯的第五子。吴在思。”
杀香月微微一颤,无声地闭上了眼睛,一道流光便从眼眶中倏地落下,于脸颊上拖行出长长的、悄无声息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