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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边,细细摩挲着我的手,“别哭,乖孩子。”
“没哭。”我抹了抹眼睛,手心沾上一片冰凉,又被外婆拢在手里。
外公的摩托车还停在雨棚里,钥匙藏在冰箱上的桃美人花盆下面,他做的狗窝仍然在紫藤萝架下等着有狗自愿上钩。
我猛然坐起,顾不上穿鞋跳下床跑到院子里,扛出竹梯爬上屋顶。
外公给我用砖头堆的赛车跑道也还在。
但是外公去哪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他。
又一日,午后,厅堂突然空了,外婆和外公的亲朋们或许是去外面的路上哭拜。
我从呆坐了几日的沙发沿上起身走到灵柩前,按照习俗,入殓后,灵柩右侧会被凿穿一个小孔,让逝者能耳闻目睹到外面的亲人。
我把手覆在棺盖上摩挲片刻,低下头跟外公小声约定:“外公,我会照顾好外婆的,你放心吧。你千万不要忘了我啊。”
灵柩周遭铺陈着大团白色黄色的花,其中混着一小束淡粉色马兰菊,是我昨天跑到大路上摘的,“记得跟妈妈说,我想她。”
说完,我小指弯曲,在棺盖上轻叩一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来如风雨,去似微尘。
我不知道外公是从哪里来的,他是我从小到大的英雄,是从石缝里蹦出来的齐天大圣,无所不能。
小时候有一次把外公送上绿皮火车时,外婆指着卧在大地上无尽的铁轨对我说,外公的家在轨道的尽头。
那是另一个国家,另一块大陆。
现在他又变成了一捧温热的灰骨,装进小小一只像是石头的青灰色陶罐里,被他的妹妹抱上绿皮火车。
上车前她揽住外婆的肩膀,矮下身子贴了贴外婆的脸。
谢谢,对不起。她用蹩脚的中文说。
外婆的声音几不可闻,低的要被粗粝的风刮跑,“飘荡几十年,该回家啦。”
说罢,绿皮火车呼哧呼哧地吐着白烟,穿越广袤荒凉的边境大地,到另一头去了。
轰鸣声越来越远,外婆缓缓喘出一口气,我慌忙扶住她飘零的身子。
“没事呀……”她说,“我也该回家啦……”
离开那天,同里难得下了场夏雨,还没落地就被风吹得偏离轨迹,落在发丝上潮的发闷。
外婆只拿走了她那个七破八补的收音机。
我低头落锁,熟悉的院子和过往的回忆,咔哒一声都留在里面。
一转头,外婆兀自站在白桦树下,正凑近了拉出收音机的天线,声音溢出来,咿咿呀呀的听不真切。
自外公去世外婆就一直冷静自持,周到地接待前来吊唁的至亲好友,连他们提出要带走外公时也只是楞了一下,揉搓着衣角点点头。
那些离别的悲伤苦楚好像走了很远的路,此刻才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从她浑浊的眼睛里仓皇滚落,越过沟壑纵横的皮骨,砸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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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家乡是我没听过名字的一座南方水乡,从省城坐飞机需要在海城中转。
在售票员再三确认下我买了在海城停留最久一班,但也只有三个小时而已。
我把外婆安置在海城机场的酒店后,匆匆跑出去打车。在我的不断催促下司机把油门一轰到底。
窗外是永不停歇的城市,耳边是涌动着雨后泥土气息的暖风,晚霞染红梧桐叶的脉络,像是注了血。
已经将近三天没有合眼,我此刻却回光返照般抖擞,紧紧攥著书包带默念着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像是迫不及待去赴一场盛大的约。
溜进院子,躲在熟悉的散尾葵花盆后面,我如今已经不是小时候的身量,为了把自己藏好只能尽量蜷缩着,下巴埋在膝盖里。
三楼江沨房间的窗户紧闭,暗蓝色的玻璃上映着火红的流云,一点点变暗直到最后一丝也看不到了。
夜慢慢爬上来,细碎的星星坠在上面,今晚好像没有月亮。
我已经没有精力,没有时间,也不需要再去想什么万全的理由。
江沨的姥姥姥爷去世,我的外公去世,陈阿姨的苦苦哀求。所有糟糕的,脱轨的源头都是因为我。
只要我走了,一切自然会回到正轨。
风把叶子吹的沙沙响,尖锐的叶尖偶尔划在脸上带过一阵细密的痛。
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一小时?两小时?不会已经错过飞机了吧,那就等明天再走好了。从八岁到十八岁,我不止一次躲在这里等他,看他。
可是现在外婆还在等我。想到外婆在酒店佝偻着背朝我摆手的身影,登时全身浮起一缕绝望的冷寂。
我还有那么多事没来得及做,没来得及和江沨去北方看一场大雪,没来得及和他一起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没来得及送他一束花,也没来得及告诉他为什么生日蛋糕上插了九根蜡烛……
连见上最后一面也来不及吗?
我只是想见见他,再听他说一句话。
手机!
我豁然想起这回事,一把把背后的书包扯下来掏出手机按下电源键。
电量只剩岌岌可危的百分之十。
忽略开机之后疯狂跳出的一连串消息,我深呼吸一口,哆嗦着手指给江沨打过去。
只响一声就被接起来,接通后有一瞬间电流传播的空白,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江沨嘶哑的声音先传了过来。
“你在哪?”他问。
“……”
“在哪?说话。”
“哥……”
一开口,声音哽咽颤抖,像是喉咙里含着半颗柠檬。
我从小就习惯了独自消化所有委屈,甚至很多时候已经对这种脆弱的情绪免疫,直到有江沨在身边之后才重新健全了感知能力,会哭,会笑,会难过,想被安慰,被抱在怀里。
是他把我变得像个正常人。
眼泪早在前几天流尽了,喉咙里的柠檬汁水丰沛,不知怎么从眼眶里倾盆而下,顺着叶尖剐蹭在脸上的细碎伤口,深深渍进去,蛰的摧心剖肝。
我不敢说出更多的字,生怕溢出来的哭腔让他生疑,捂着嘴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不想错过他每一寸呼吸。
相互沉默许久,江沨哑着嗓子问:“还在外婆家?我去接你。”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哥。”我喘一口气,身上冷得发抖,竭力维持着声线平稳:“我不回来了,外公外婆要回俄罗斯,我也去。去那边读书,生活,定居。”
“就不回来了。”
谎言一旦说出口,如同顺风吹火,烈烈燎原:“我来海城就是为了报复江怀生,我不甘心我妈妈被他骗,就那么死了。”
“我勾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