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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俱是御前伺候的,见此情形,下意识便落后了几步的距离,生怕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又是地动,又是功德碑泣血,赵保英,你老实同朕说,真的是上天在惩戒朕?”周元庚薄唇微抖,双目失焦,只以二人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赵保英弓背弯腰,姿态极其恭敬,听罢周元庚的话,脚下的步伐没半点慌乱,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只听他和声细语道:“皇上是明君,老天爷定不是在惩戒皇上。在咱家看来,倒更像是在示警。您看,临安虽有地动,却无甚伤亡,皇陵功德碑劈裂,却也并非不可修复。皇上是天子,这大抵是老天爷在同皇上说,一切皆有转圜的余地。”

不得不说,赵保英这话,是说到成泰帝的心坎去了。

成泰帝原先难看的脸色稍稍好了些许,又问道:“那你说说,上天究竟想同朕示警什么?”

赵保英闻言一笑,道:“皇上就别难为咱家了,咱家不过是一阉人,哪有那么大的福气知晓老天爷想同皇上说的话,皇上不如择日请圆玄大师入宫相询罢。”

二人说着便来到宫殿外的汉白玉阶梯,快要下阶梯时,赵保英脚步一顿,叮嘱了声:“皇上,注意脚下的台阶。”

成泰帝目光始终望着前方,闻言便微微颔首,小心抬脚踩了下去,拾级而下。

步舆就停在玉阶旁,将成泰帝下来,余万拙忙恭敬地上前一步,道:“皇上可是回乾清宫?”

“乾清宫”三字一落,成泰帝眼皮猛地一跳,须臾,朝余万拙的方向望了眼,道:“去乘鸾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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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门外,薛无问刚出宫门,便听暗一上前悄声道:“世子,次辅大人差人递了消息,说在绣坊街的面馆等您。”

薛无问看了眼天色,转了转玉扳指,对暗一道:“你去无双院说一声,就说我要晚一个时辰才回去,让她别等了。”

说罢,便提脚上车,让暗二驾着车去了绣坊街。

绣坊街在盛京的西北角,是相对偏僻的一条食肆街。

今日皇帝下罪己诏,百姓同哀,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素幡,各路商家的铺面亦是大门紧闭。

整条绣坊街静悄悄的,薛无问熟门熟路地走到街尾一家面馆,从一侧的天井门推门而入,冲坐于杨树下的中年男子颔首一笑,道:“朱世叔。”

朱毓成指了指对面的石凳,道:“吃面,老孔亲自下的面,汤正热乎。”

二人今日在太庙从天将明一路跪到天色擦黑,整整六七个时辰不曾进食,自是饿得很。

不过片刻,一碗热乎的汤面便下了肚。

朱毓成满足地叹一声,觑了薛无问一眼,才开门见山道:“听说你在查齐昌林?”

59. 第五十九章 赵昀呀,可惜了

如今内阁俨然分成两派, 一派听令于首辅凌叡,一派则以次辅朱毓成马首是瞻。

认真说来,内阁两派之间的争斗, 丝毫不比司礼监的逊色。

凌叡乃内阁首辅、吏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朱毓成则是内阁次辅、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

二人俱是二十年前,亦即是承平一十六年的进士。那一年的金銮殿里,朱毓成被承平帝点为状元, 凌叡被点为探花。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如今朝堂里正二品的官员还有一人也是承平一十六年的进士,那便是齐昌林。

齐昌林是那一年的二甲头名。

三人会试前便已相识,说来, 那时的他们亦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虽家族不显,在盛京毫无根基,可一个二个均抱着一颗要在盛京大展拳脚的心。

朱毓成与齐昌林皆是寒门之子, 而凌叡虽与瀛洲王氏沾了点亲, 却因家族太过落魄, 在进京赶考前根本不得王家看重。

许是因为都是出身寒门的缘故,齐昌林初时与朱毓成是走得很近的, 那时他们都在翰林院任职,下值了常常约着出去吃酒。

齐昌林这人心思敏锐, 性子活络,又能放下身段, 丝毫没有二等头名的傲气, 在盛京的官场里很是能左右逢迎。

可这样的性格在固守成规的翰林院属实并不得人喜欢。

彼时他们的上峰觉着他太过喜爱钻营,软骨头似的一个人,便不大看得上他。于是许多事都是直接交与朱毓成去做,并嘱咐他少些与齐昌林往来。

可那时朱毓成并不因此与他疏远, 齐昌林此人确实说不上多君子,可朱毓成私底下知晓,他对他的那位发妻极其爱重。

平日里出去吃酒,只饮一小口便不敢多饮,只因他妻子最恨他一身酒气醉醺醺地回家。

那时他总是笑嘻嘻道:“家有母老虎,不敢多饮,见谅见谅。”

旁人都笑他惧内夫纲不振云云,只有朱毓成知晓,他的发妻有一位一酗酒就打妻骂儿的无能父亲,齐昌林怕勾起妻子的伤心事,这才不敢多喝的。

但凡吃了点酒,都要在外头散尽酒气方才回去。

这些事齐昌林鲜少同人说起,也是有一回说起一宗在顺天府闹得很大的杀夫案,才无意中漏了一两句。

他说,那种一喝酒就对自己妻儿拳脚相向的男子,活该被他妻子捅死。

齐昌林这人就像土里的泥鳅,滑不溜手的,他嘴里的话更是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可朱毓成相信,他那时说的那句话,是真心话。

齐昌林这人是极难得会对人吐露真言的,能对朱毓成说出那样的话,说明他对朱毓成到底是有些朋友之谊。

只是后来两人终究是渐行渐远。

毕竟要走的路不一样了,分道扬镳也不过是迟迟早早的事。

齐昌林追随了风头正盛、节节高升的凌叡,而朱毓成却连留在盛京做京官的资格都无,被下放到太原府去做县令。

临行时,齐昌林偷偷前来送行,对他道:“由抚,在盛京,独善其身是行不通的。若是哪日你想明白了,再来寻我,我一定助你。”

思及过往,朱毓成不由得叹息一声。

承平一十六年的四月,他们二人一同在金銮殿外头的玉阶下,等待传胪。

那时的他们意气风发,想要君臣同袍,创一个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想要青史垂名,做一个受百姓爱戴的良臣。

可现如今,再见已是陌路人。二十载的官海沉浮,从前的初心早就找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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