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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开一粒粒圆润似豆的朱果,洗得十分精细。

果粒不过小指甲盖大小,却红得异常明艳,被溪水浸过的表皮绷得紧实饱满,日头一晃,浮起半透的薄釉光泽,一簇十几粒,提在手上,形如倒悬的珊瑚坠子。

他师父就很喜欢,时常寻上几簇栽在禅室的水盂中作景。

师父还称,这朱果有一股淡淡的竹香,拿来熏染书案刚好可以中和浓烈的墨气。

这果子看上去晶莹剔透,多汁诱人,但实际上,入口苦涩辛酸,比黄连还要味重些,故而只可观赏,不好食用。

不过每每遇见,他都会替师父采上几簇,像现下这般,提到溪边洗净了再漂漂亮亮地带回去。

因着师父一贯钟意干净漂亮的东西……

好比他手边另一包酱紫发黑的野莓子,食之清甜,唇齿回甘,是他和师叔喜欢的,可始终不得师父青睐,他觉得,多半就是占了「不漂亮」的缘故。

正待这时,忽而一阵哼哧气喘夹杂着蹄踏声从右面的密林中传来。

未了略感疑惑地转头望去,但见一头体长足足有三尺半的野兽凌空腾跃,携着滚滚风尘扑向自己。

未了半张着嘴,侧目仰首,勉强辨认出是个青灰貂毛黑脸竖耳的四脚兽,心里头忽然冒起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现在喊师父可还管用?」

他没有起身闪躲。

一是来不及…二则嘛,他记得书中有言,野兽会攻击乱跑乱叫的活物…

还有一点……

虽不愿承认,但孩子的确是被吓得腿软身僵……

只不过野兽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扑咬攻击,而是一个跨跃后停在他面前,蹲坐下来。

未了这才看清对方的长相。

它的五官几乎可以用英气逼人来形容,硬朗中透着锋利;微微湿润的鼻端是墨色最浓处,而后向脸面四周晕染散开,渐渐浅淡;眼睛像是深邃的琥珀石,浑圆的瞳孔里仿佛藏着两条望不见底的秘径。

这是……狼?

小和尚心里拿不准,毕竟他只见过一些走兽图。

一兽一人几乎平视对望,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巨狼」的表情……些许欣喜、些许讨好,还有些许…期待?

俄尔,未了吞咽了下哽在喉中的津液,将手里刚洗净的野莓缓缓递到对方咧开的兽口下方,那微红的舌头吁吁半吐,呼出的热气有些潮湿,喷在他的手上惹出些许麻痒。

未了:“要、要吃吗?”

「巨狼」:?

……

荆棘丛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并着些许枝叶断裂的清脆和若隐若现的呼唤。

十六七岁的少年,本是一袭锦绸袴褶,桃粉葱茏,镶金缀玉,眼下却稍显狼狈,气喘如牛热汗涔涔,手脚并用地从林木间焦躁攀爬而出。

他拨了拨被刮得凌乱的碎发,只张着嘴,不住地抱怨,“蠢狗、坏狗、狗东西……”

将欲伸颈寻觅,远远便瞧见溪边蹲着一个月白僧衣的光头和尚,眼瞅着他的羌狼将军径直朝人扑了上去,少年蓦然倒抽一口冷气,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嗓子里的惊呼却堵的严严实实,他下意识紧闭双眼,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摊上人命了!

半晌,没听见什么惨叫,他屏着呼吸,心惊胆战地睁开眼,却见将军乖顺地背对着他,蹲坐在和尚跟前

,那粗壮的尾巴摆得近乎……谄媚!!!

“……”?

少年登时红了眼,一双瞳儿溢满了「劫后余生」的水汽,像极了林间迷失的鹿儿,楚楚可怜……

真是险些被吓死!

他又急又气地跑过去,双腿还带着几分慌软,“将军!你乱跑什么!”

颤音将落,已至近前,遂见和尚仰面望来,粉白毓秀的脸上挂着乌幽幽的瞳子,骨指分明的手上捧着黑黢黢的莓子,而他的傻狗正用带毛刺儿的舌头一颗颗卷着莓子往嘴里塞……

“……”

翻山越岭疯了似的跑这一路就为了一口随处可见的野莓子?!

这条蠢狗,亏得它祖宗还有一半狼血,传到它这里怎的半点狼性也无???

小爷今晚回去就炖了它!!!

四目相对的下一刻——

“你是占山头的神仙?”少年指着未了。

“它是传闻中的野兽?”未了指着将军。

少年:“……”

未了:“……”

异口同声,而后双双沉默。

尴尬吗?多少有点儿。

但这么点儿尴尬在向来爱笑善结交的晏珩面前,都不叫个事儿。

于是乎,约莫半炷香的工夫,未了便知晓了眼前的少年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又为何入山,且蹲在他跟前的这头也并非什么野兽,而是名唤将军的羌狼犬……

……

晏珩是最近才到邺城的,住进了晏家空置多年的别庄,对外声称是幽处别业,涵育雅性。

但用晏小少爷自己的话来说,分明是被「流放山野,发配穷乡」。

虽则邺城算不上穷乡僻壤,也曾有过辉煌,可褪去繁华后,它早已没落一方,尤其近些年来,几乎被世人遗忘。

当他爹晏员外决定将他丢来这里时,晏珩寻身边的狐朋狗友问了一圈,愣是没人知晓这鬼地方。

唯一予他回应一二的,便只有整日里逼着他背书习字的夫子,他犹记得彼时夫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古怪和隐而未发的幸灾乐祸。

郁闷几日的小少爷,在到了邺城后,反而被四野望去皆是新鲜的山清水秀分去了注意,立马唤醒了玩儿心。牵着狼青犬从城东到城西,再转到城南城北,俨然将流放变成了踏青郊游。

城里头逛完了,便惦记起郊外。

从亲切好客的邻里口中,小少爷得知了太初山的传闻,什么城隍搬家、神仙占地,甚至从前的鬼童岭、野兽行都听了个囫囵一锅,好奇心终究盖过了豌豆胆,一清早扒拉几口早饭便拽着狗将军出了门。

当他站在进山的入口朝天边仰望时,的确瞧见山巅被层层云海裹入其中,朦胧而模糊,辨不清高低起伏。

有些忐忑,但难掩兴奋。

小少爷一路走一路逛,年纪小,体力强,没两个时辰便到了山腰处的城隍庙。虽不信奉神佛,倒也心怀敬畏,乖巧地奉香叩拜,又摸出锭银子投入功德箱,四下瞧着没了趣意,便打算下山而归。

正牵着将军向庙门外走,蓦然转身,瞥见侧方忽现一条隐径,曲折而幽深,通向雾茫茫的山巅。

可他分明记得,刚入庙门时,这条路并不存在……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身边的将军却突然昂首竖耳,朝那乌蒙处叫唤了几声,随即便像受了刺激似的,猛地挣脱缰绳,撒丫子冲了出去。

晏小少爷一声惊呼,几乎是下意识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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