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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珏举起灯笼抵住他的脸,只为少吸两口药气,闷闷地说:“执灯。”

舅舅说:“哦。”

伊珏说:“不开蒙,我会。去执灯。”

舅舅说:“皇亲不开蒙,挨骂的是谁?会有人问我,忠义礼智信都不学,是不是要纵出个欺男霸女,杀人放火,不孝不悌,忤逆欺君的郡王。”

舅舅的嘴除了喝药汁,仿佛还能喷毒汁。

毒的伊珏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

“行,开蒙。”伊珏再次举起灯笼:“还要去执灯。”

舅舅将他提到地上,然后拍了拍他的屁股:“去吧,去找你娘。”

他说的太顺溜,像是在说,别闹了,去找你娘玩去。

伊珏提着灯笼仰头看他,耳朵里听的是一个意思,眼睛里看到的,却是另一个意思。

“我娘?”伊珏盯着他的眼睛确认:“执灯?”

舅舅说:“去吧,听你娘安排。”

伊珏转过身倒腾着两条腿短腿往外走,边走边想,怪不得长平丢我丢的这么利索,我那便宜爹,一年到头不着家。原来全家都是苦力。

一切都说得通了。

大雨下了一天,下傍晚的时候,雨水从瓢泼收成细丝,到有两分柔情之意了。

阿楮陪着伊珏回了长公主府。

公主不在家,驸马也不在家,好在门房和管家都认识阿楮,没有在自家门前痛饮闭门羹。

被接到正堂的伊珏爬上椅子,捧着羊奶杏仁茶,对着明明是自家下人却张张陌生的脸,忧伤极了。

舅舅苦药汁子吃多了,约莫是昏了头,送他回来也不事先让长平来接。他现在明明在自家,却好像一位贵客。

好在鹦哥还在家。

羽翎愈发油亮的大鸟披着晶莹水珠从屋外冲进来,将一身琉璃珠抖落干净,扇乎着跳到桌子上,同伊珏眼对眼。

鹦哥歪头,抬脚往前凑两步,嘎嘎招呼:“子虚!”

伊珏放下奶茶盏,同它礼貌问候:“你最近怎么不去宫里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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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哥说:“子虚,我忙,忙!”

这个破家,说起来是皇亲贵胄,家里连一只鸟都不让吃白饭,还得当苦力。

伊珏想,这家不太想呆了。

第九十二章

又一个五月五,天气晴好,鹦哥脖子上挂着五彩香囊,嘴上衔着一根编织的格外繁复的彩绳冲进书房。

它刚张嘴,彩绳就掉了,它也不在乎,鸟嗓粗嘎地喊:“子虚,端午安康!”

伊珏不慌不忙地将笔搁好,走过去捡起彩绳撸起袖子自己缠上,同它道:“你也安康。”

鹦哥仰着脑袋看他胳膊,那肥白胳膊已经缠了一串儿彩绳,加上它带来的这根,这根胳膊快要缠满了。

而它只有脖子上一根绳,绳上挂着塞满草药的小香包。

伊珏如今是个能看懂禽鸟眼色的小孩,也没故意扯开衣襟昭显脖子上的药囊,连袖子都放下了,挡住腰间悬挂的五彩绳编织的小香囊。

鹦哥好哄,转眼就忘了自己计较的事,问他:“课业?”

伊珏扭头扫了眼桌案上那张比墨团清爽些的大字,果断道:“写完了,走,出去玩。”

鹦哥忽扇着翅膀坐落在他的肩头,吆喝:“驾!”

日子有时过得飞快。

尤其是课业越来越多的时候,明明最早时,每天只用写三篇大字。

表弟刚满月,伊珏的课业已经进行到每天上交三十篇大字——他都想不起来每天只用写三篇大字的自己是多么快乐。

更想不起上个五月五,自己在宫里无拘无束是多么活泼开朗。

谁家小孩今天还要写大字呢。

唉,他叹息了一声,是我呀。

明明是过节,清早就要写大字,写完也不得消停,沐过兰汤换新衣,五彩丝线编织的五色绳,管家送的,侍女送的,宫里提前就来人送了几条,是外婆舅母和几个姨姨编织的,再有爷奶叔母伯母,总之足够将他从脖子挂到胳膊,再挂到腰。

鞋子也不甘寂寞,鞋头鞋尾都要缀上五彩丝线扎成的花球,跑起来花球一颤一颤,在袍摆下像个显眼包。

肩头再扛起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鹦鹉,伊珏自觉花枝招展的像雉鸡成了精。

雉鸡精想去街上看热闹,刚溜出后院,一脚还没跨入前院地盘,就被不知打哪冒出来的长平逮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长平一身灰褐短打,束着男子发髻,鞋上满是泥泞,一手提着斗笠,一手提着儿子,大步迈进了后院。

伊珏还是第一次瞧见长平如此打扮,腰背笔挺,大步疾行,看起来极为精干,较起常见的发髻繁复饰金配玉的模样,不太像“娘”,磕头喊声爹也不出错。

进屋前,长平松开拧儿子的手,在园中矮草上蹭了蹭鞋底泥,问伊珏:“过节得进宫,你这是打算去哪。”

“这是红泥。”伊珏答非所问:“你去江南了?赶回来的?”

长平也没问自己家这个从没离开过皇城的崽怎么知道南方出红土,再次询问:“你打算去哪?”

“出去跳傩仪,”伊珏为自己柔弱的,毫无警觉,长平一只手都能提起来的凡人身躯翻了个白眼:“外面多热闹,你又不带我去‘执灯’。”

长平低着头将他矮肥圆的身躯盯了许久,语重心长:“你这样的,去了都不够人家塞牙缝。”

说完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一根丑的出奇的五彩绳——别人编绳,没有花样好歹也讲究经纬紧密,她的彩绳交织出稀疏渔网,还有打了死结却懒得解开的硬疙瘩,麻麻赖赖,丑到极点竟有一种别致的美感。

别致的小东西她光明正大地拿在手上,挽起伊珏的袖口,看着他胳膊上那一根根漂亮的绳,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丑东西绑在最显眼的腕子上。

她甚至都不愿意让伊珏有借袖遮羞的机会。

伊珏木着脸,听脑海里白玉山说:“她不怕丢人,你臊什么。”

丢她的人和丢我的脸,有什么区别。伊珏正想着,见长平又掏出一根丑丑的绳,打了个呼哨,将趁早溜了躲灾的鹦哥唤了过来。

鹦哥不识好赖,一只鸟能分出个什么编绳手艺高低,它脖子上被缠了同出一辙麻麻赖赖的丑绳,美得它两腿乱蹬,迭声叫唤:“长平!长平!你真好!”

和鹦哥相对比,耷拉着脸的矮肥圆便是活生生一逆子。

长平扬了扬纤纤巴掌,母爱如山崩地裂,冲他矜持微笑:“大过节的……”

——别逼我打孩子。

伊珏定定神,挽起同款矜持微笑,孝心可嘉:“好的,母亲。”

母子情交流结束,长平匆匆回屋洗漱换装,至于失踪许久的驸马都尉,两人谁也没提。

节日宴席和伊珏无关,他对这些向来不感兴趣,去了后宫陪舅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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