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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极低,低到仿佛胸腔里溢出的轰鸣,又从肺腑里带着九曲十八弯绕出嗓子,空气都被他的声音折磨出了波浪般的酥麻。
余怒未消的柳延傻傻杵在他面前,眼睛还瞪着,耳根已然红的要滴出血来。
……
沈珏不自觉地回过身,想要在背后看到那两人的身影,身后空荡荡,一无所有。
他很快收回视线,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而后撞上了昙薮的视线。
和尚大约是受不了这份闹腾,从开席到现在一直也未见过。直到这一刻,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身霜白僧衣,在重重林木的月光里,仿佛一缕孤魂。
沈珏见过无数鬼魂,那些含冤而死的,心愿未了的,或者纯粹就是不想走的,各种奇怪模样都有。毕竟走的路多了,什么稀奇事都能遇到。
这吵死妖精的沈家园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很像“鬼”的影子,沈珏抓起手边的酒盅,不客气地直接砸了过去。
和尚侧过脸,青瓷小盅擦着他的脸落了地,里面的酒水却实实在在洒了他一脸。
可能和尚们都是好脾气,抑或昙薮先天没脾气,他一点也没要生气的意思,平静地拭了拭酒液,袖袍摆动着,绕过林木回廊,走到沈珏身边坐下。
沈珏偏过头,离他不远不近地道:“不论你想说什么,先拿条布,把你眼睛蒙上。”
昙薮:“为何?”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眼睛一模一样。”沈珏望着乱哄哄的前方,一字一字地道:“我看到你,就想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昙薮也目视前方,平静地问:“仇人?”
沈珏摇摇头。
“那或许我与他有缘。”昙薮说:“前生是他也未必,还要挖么?”
沈珏冷笑一声,心道你要是他,你若是他……早就认出来了,还用挖你的眼么?
他想说,我们妖精看人,从来看的不是一副皮囊。从头到尾,认识的,亲近的,不过是那一缕魂。
那个独一无二的灵魂。
哪怕走过黄泉碧落,哪怕营营苟且,哪怕变成朝生暮死的蜉蝣,看到那缕魂,自然就认得出来。
所以他在看到那双眼睛时,没有喊出那个名字。
因为他不是。
昙薮说:“只要你有合适的理由。”
后半句他没有说,只是转过脸,安静地望着沈珏。
一直不肯给他一个正脸的人终于转过头来了,五官仿佛都凝了霜,眼神里是抑不住的恼怒,死死盯着那双桃花眼,咬牙切齿地道:
“你再不遮眼,我便立刻挖了它。”
话音未落沈珏便知道自己失了控。
他从来也不是刻薄无理的人,便是当妖,几百年里也是个谦谦有礼的妖。沈清轩说,正因为你是妖,所以才更要修身养性,这世间人活着都艰难,况且是个妖。
他自从树上掉下来那回后,就很听阿爹的话,和所有富贵人家的孩童一样,小小年纪背那些诘屈聱牙的书长大,练出一手银钩铁画,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后又学了武艺,耍的起十八般兵器——他生怕自己不像个人,便囫囵吞枣地学了许多东西,只为将自己打扮的不像个妖精。
伊墨也从来不阻止他学这些,但不希望他为了当个人类去学这些,他说:妖总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学了也无事,但妖终归是妖。
那时候他不懂伊墨的意思,几乎用了漫长的时间,孜孜不倦地把自己打理成一个文武双全的人类。
之后,他遇上赵景铄。
和赵景铄独处的时候,他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个妖精。
因为他是妖精,所以可以带着他四处撒野;可以用妖精的本事带他看一看这属于他的山河万里;赵景铄因他是妖精,从不会因为权或利而防备他;
也因为他是妖精,可以轻易降服皇帝陛下。
或许他一辈子的无理、跋扈、刻薄,都用在这人身上了。
恣意的笑或闹,纵情的相拥或争吵,有时甚至会打起来。
赵景铄总是打不过他,又拿他没办法,只能自己生闷气。
等气消了,又招他来,继续受气。
兴许就是这个原因,他看到那双眼睛,便有礼不起来。
明知道这只是个无辜和尚,翻涌的情绪却管也管不住,仿佛那双眼睛成了一把钥匙,可以打开他心里那间名叫“嚣张跋扈”的屋子。
“你可以当没听见。”沈珏盯着他,决定让这间屋子敞开,放里面住着的怪兽出去。
他说:“但是我不想看到你的眼睛。”
他说:“遮起来,或者,挖了它。”
略顿,他贴过去,离他耳朵极近的位置,“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昙薮一动未动,只有眼皮显而易见地跳了跳,顷尔低下头,撕下一截袖摆。
布帛撕裂的声音并不大,绷紧的空气里,却有些惊心动魄。
他低着头,将那截长布用双手捧着稳稳地盖在眼皮上,打了个结。
而后放下手,望向沈珏:“可以了?”
沈珏没有作声,他听见自己心里的野兽安静下来,重新回到屋里,屋门落了锁。
于是他连神情都恢复了往日淡泊模样,甚至伸手在昙薮的眼前,点了点那截布条,温和地道:“这样会好些。”
随着他的动作,昙薮眼皮上的布条闪过微光,布帛后面的眼睛再睁开时,已经能清楚看见景物。
昙薮点点头:“就这样罢。”又说:“多谢。”
沈珏也单手结扣,冲他行了礼:“麻烦大师了。”
这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昙薮忍不住抚了下额角的布帛,妖精里约莫也是有病的不轻的那种。
更鼓三响,沈家人已然醉的没了形状,瘫在地上的,倒在草丛里的,钻进桌底的……沈珏叹了口气,起身离席,走进内院。
沈家人自然给他准备了最大的院子,他没有推拒,反正没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院子很大,有荷塘和凉亭,荷塘边垂柳的枝条像少女妩媚的长发垂落在水面,引的夜里睡不着的调皮鱼儿冷不丁跳上来,把它当食物衔一口。
昙薮也跟着进了院,他被安置在侧厢房,许是因为他是光头的“大师”罢,沈家人对这些东西很尊敬,游方道士与和尚在沈家总能得到很好的安置。
苏栗自然也住在这个院子里,不过小孩子贪睡,此时早就睡的人事不省。
沈珏进了自己的厢房,倒了铜壶里的凉水洗了把脸,烛火摇曳着,昏黄光线里水盆平静下来,他望着里面倒映的面孔。
他看了一会,手指动了动,盆里清澈水液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出来,悬浮在空中,逐渐朝四面铺开,形成一道流动的水幕。
薄薄水幕里倒映出一个人影,一袭黑袍收腰束腕,挽着发髻。
沈珏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