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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你变成人,抱我下去!”

伊墨:“……”

他简直气极而笑,化成一身黑衣宽袍大袖的人样,坐在树丫上问:“抱?”他从未抱过这玩意,倒是很有把他生吞的心思。

可光屁股娃娃这会儿一点都不怕他满满冰霜的脸,张开藕节般胖乎乎的双臂,理直气壮:“要抱!”嘴一咧,大有不抱就继续哭的架势。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伊墨盯着这半人半妖的小杂种,小东西来这人世短短三载,还是头一回表现出骨子里的执拗,就这么伸着胳膊一动不动地等他。 W?a?n?g?址?F?a?b?u?y?e?i????????ě?n?????????????????o??

冰冷的双手终于伸了过去,伊墨一脸嫌弃地把这大约是吃了耗子药昏了头的小畜生抱进怀里,落在枯叶绵软的地上,他把他往下扒拉,小崽子紧紧环着他的脖子不撒手:“抱我回家!我还是个宝宝呢!”

这玩意儿约莫真吃错了药,往日里的怂样都是装出来的,现下原形毕露,果然是个讨厌的小崽子。

伊墨一手托着他的光腚,面无表情地把这坨玩意儿抱回了沈家。

并不知道怀里这坨东西,打这时起,再也没怕过他,并一路狂奔在吃错药的路上,甩不开丢不掉,蹬鼻子上脸地当了他几百年的“宝宝”。

又一阵北风迎面而来,沈珏伸出手,接住了一瓣梅花。

更多单薄艳红的花瓣散在空中,又落下了地,浸入了黄泥,又被雪花淹没,很快就消失无踪。

沈珏松开手,让那枚花瓣随风远走,伸手在野梅旁的岩石上点了点。

灰白的岩石挪了位,露出被压的光整的土面,紧跟着土块翻涌,稀拉拉的褐色根系被凌空刨了出来。

颤巍巍的野梅带着光裸根系浮在半空中,无依无靠地随着黑衣人的身影前行。

它不过是一株生不逢时的野梅,灵智未开,生死未知。此刻被刨出艰难生长的岩石缝也无知无觉,被妖力托着浮空前行,仿佛多少年以前,一个大妖托着一只小妖,风雨不侵地走了许多路。

小妖被安置在沈家温暖宅中;

野梅被安置在一片肥沃土地上;

丑陋的枝干歪七扭八地生长着,不远处是一座合葬的坟茔。

黑衣人挤出一滴血,滴在野梅的枝干间,血液瞬间就被树干吸了进去,似乎是眨眼间,丑梅拔高了两寸,花骨朵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而后红色花苞一团团地炸开了,梅香倏尔浓烈,罗浮山的小小坟头,盈满了冷香。

沈珏退了几步,盯着墓碑,凝视片刻,微微笑了笑。

他说:“给你们送个宝宝玩儿,开心么。”

说完他就不再吭声。

坟茔上空散着梅香,墓里只有两具白骨,无法回答他。

他默默站了许久,天黑了又亮,晨曦中他转过身,背着行囊的背影挺的笔直,沾满泥点的袍摆翻飞着,一步步下了山。

野梅不知自己被驯养成家梅,本能地扎根深野,肥沃的土地和那妖精的心头血滋养着它,让它丑丑又坚韧地守在坟前,竖着心平气和的枝条,一年年开花、结果、落叶,从“宝宝”长成了盘虬老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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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轮回里,数不清的果子落下了地,只是从无有人,会把它精心长成的果实,洗净晾干,放进满满蜜糖的罐子里,做成酸酸甜甜的糖渍梅子。

它从来也不知道,那一代代用青梅逗弄小辈,而后骗一代代子弟们学会腌梅传统的沈家,已堙灭在时光的尽头。

第三章

走在山脚的荒芜小道,沈珏回过身,望了望百年都没有变化的罗浮山。

这荒郊野岭的山头,也不知当年的伊墨是怎么选的地方,千里沃野,却了无人烟。

那老妖蛇缠了沈清轩三生三世,最后终于如了愿,披着红盖头把自己嫁出去不算,还找到罗浮山这么个人烟绝迹的好地方,把他自己和寿命短暂的夫君摆的整整齐齐,成了滋养大地的白骨。

从前他变成狼身,老妖怪都嫌他皮毛腥臊味不好闻,也不知道那时有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埋在重重土下,皮肉腐烂,白骨嶙峋。

毕竟,他那么挑剔。当妖的时候泡澡非温泉不用;吃肉要片的薄如蝉翼;泡茶用井水,都嫌弃味道不正,不辞辛劳地飞个几千里,去积雪的山头,要山尖尖上,最白的那一小撮雪水……这老妖矫情的令人发指。

即便剔了妖骨变成人,压了性子过日子,也没改到哪里去,活生生地把他一家子逼成了最顶级的厨子,衣饰更不必说,再好的棉锦绸缎都瞧不上,上贡的织锦捧到他面前,他能指着布料,嫌蚕吐的丝不够均匀。矫情的让人好气好笑,又拿他没办法。

于是他只好跋山涉水,不知费了多大力气,才找到这老妖怪从前褪下的蛇蜕,替他做了几件贴身衣裳,换来人家勉为其难的满意,还一脸不情愿地揉了揉他的头。

这老妖怪,高兴的时候喊他沈珏,不高兴了喊他小畜生,只有睡迷糊了或喝酒喝昏了头才会冷不丁冒出一句“小宝”,让他抱一下都是满脸“你可真敢想”,再逼下去,老妖怪索性一脚踢过来。每次磨缠许久,才肯闭着眼装瞎,挺尸般让他凑近,蹭来蹭去地被弄一身毛,然后又一轮嫌弃的循环。

然而嫌弃也枉然。

沈清轩缺席的日子里——那漫长的总是缺席的日子里,只有他们俩相依为伴,或并肩,或踩着对方的影子,走过每个日升月落。

黑暗中,晨光里,青山绿野,喧嚣盛世,这浩大山河,挽不住的流年。他们是互相陪伴最久的亲人。

他曾把睡过头的黑蛇盘在脖子上赶路,也曾迷迷糊糊地变成狼形,被他抱在怀里细心地上药;更有疲惫间隙,他们停在某个陌生地方,都化作原形,依偎在一处无声地等徒劳无功的又一天结束。

他最亲最近的老妖怪啊,用一身拒人千里的高傲姿态,花千年时光把自己惯出一堆毛病,还自我感觉良好的骄傲着。

直到喜欢上一个凡人,又挑剔又无奈地把自己折磨了几百年,顺带折腾了人家三生三世。

终于他如愿以偿,牵着枕边人的手,笑着合上了眼。

现今被埋在土里,化作了白骨。

沈珏想了想,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想,如果那时伊墨听他说了这个结局,定然要骂一句“小畜生”,然后蛇尾一甩,把他抽飞三千里去。

就像他当年拿捏着姿态,高高在上的和沈清轩玩“报恩”的把戏时,也不曾料到,两百多年后会钻到人家坟里,抱着白骨委屈抱怨一样。

往事俱如烟散。

污浊的黄泥,层层叠叠地掩埋了一个修行千年无数功德在身的老妖。

同那些花鸟鱼虫没什么两样,与那些凡夫俗子无有不同,黄土一盖,无声无息。

再也无法矫情作妖地静寂下去。

沈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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