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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其实李斯焱的性子并不是我最厌恶的那一类,他虽然暴戾,但还算是磊落,至少是明明白白地以权势压人,而不是在背地耍弄下三滥的小手段。

可以说是渣得坦坦荡荡,坏得明明白白。

就连逼迫我怀孕,手段都如此粗暴有效,让人想恨他都觉得十分无力──他根本不在乎我恨不恨他,甚至我恨了他,他还觉得我起码愿意对他用心思了,开心得很。

累了,随他去吧,我一边想,一边昏昏沉沉闭上了眼。

临盆之日越发接近,紫宸殿上下如临大敌,不管我走到哪儿,宿夕惠月必要一左一右扶着我来去,我觉得不自在,她们却说,这都是皇帝的吩咐,万万不能让我出了什么岔子。

李斯焱也怕得厉害,怕我一个不小心磕碰了自己,如今我是双身子,且神思恍惚,一摔非同小可,弄不好就要一尸两命。

于是他将公务统统带回了内殿处理,以便就近看护我。

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习惯。

就像我小时候做功课,如果是在书房里做,那多半会规规矩矩把功课做完了再出门玩儿,可要是在自己屋里做,那就完了,时不时就要去拨弄一下玩具,往往拖到天黑都做不完。

李斯焱也是如此,表章看着看着,莫名其妙就又看到了我的床头来。

我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一本诗集,听到他来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全然把他视为空气。

李斯焱轻轻咳了一声,许是嫌夜间风凉,他把锦被往上面拉了一拉,又将一碟子蒸梨推到我跟前道:“今日干燥,多吃些水果吧。”

“我没胃口。”

蒸梨那甜丝丝的气味让我眉头直皱。

“不吃就算了。”李斯焱在小事上一向通情达理。

闲坐片刻,他目光微暗,落在锦被那突兀凸起的那一块上,舔了舔唇,小心翼翼、试探地将手掌放了上去。

我讶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怕自己没轻没重,弄疼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摸过我的肚子了,今日这是怎么了,突然间想和他孩子交流交流感情了吗?

李斯焱憋了半晌,问了个非常没有水平的问题。

“缨缨,你说他会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我给了他一个更加没有水平的回答:“我不知道。”

他凝神思考了片刻,突然间,手底微微一动,好像腹中的孩童从内部往外出了一拳一样。

他吃了一惊,手足无措看向我,急促道:“这是怎么回事?是胎儿不康健吗?”

我暗骂他没有常识,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腰部,给他科普道:“胎动,正常的妊辰反应。”

看来肚子里是个女孩子,和我一样武德充沛。

一听可能是个好动的孩子,李斯焱喜上眉梢,忍不住又想和他孩子交流一下感情,我却打了个哈欠,有意无意避开了他的贼手,转到了另一边去。

李斯焱展现出了明显的受虐倾向,被他不知是闺女还是小子踹了一脚后,足足美了一整天,据大臣们回报,今天的皇帝心情极好,提什么准什么,好说话得惊人。

金莲告诉我:“外面都在拜送子神仙呢,最好娘娘年年怀孕,他们年年都日子好过。”

我脑袋上冒出一大串问号:“年年怀孕?猪都没这么高产!”

又过了半月,我预定的产期逐渐临近。

某个愁云惨淡的下午,腹中疼痛传来,我放下了手中的书本,淡定转头对婶子道:“婶子,我可能要生了。”

婶子浑身一震,声音都变了调去:“快!快叫稳婆来,送缨子去产房!”

慌乱的只有婶子而已,提前入驻紫宸殿的稳婆和大夫都身经百战,每日观察胎位八百遍,如今大考当前,颇有静气,几人通力合作,有条不紊地把我运送进产房中,然后──毫不留情把我婶子赶了出去。

虽有万全准备,生得却不算顺利。

我年轻,身体健康,可不知为何依然疼得厉害,从下午一直到凌晨,疼痛一波一波袭来,像大浪兜头将我冲刷入无尽的深渊。

不要怕……不要怕……我安慰自己,没关系的,生得下就生,生不下大不了就一尸两命呗,反正我的未来如此灰暗,也没什么值当期待。

死了也好,留给李斯焱一具尸首,我自己去泉下与家人团聚。

他会怎样?会抱着我的尸体哭吗?还是会像话本里那些霸道皇帝一样,让太医院给我陪葬?

──可笑我生死一线间,竟然还有心思去想这些不相干的事。

产婆在喊:“已开了五指了──”

不,应该说怎么才开了五指。

到底还有多久。

我好痛。

产房内满是血与汗的味道,灯光绰绰,我十指紧抓床褥,欲生欲死。

直至此刻,我才清晰地明白了,年轻生命的降生原来真的是以撕裂母体为代价,看看李斯焱在我体内种下了一个何等可怕的怪物,看看他让我受了多大的罪。

我泪盈于睫,无端又想起自己的母亲,轻声地喊:“阿娘,我好想你。”

可我的母亲不会来了,她死在我六岁的时候,自此之后,生命中重要的家人一个个离开了我,一去不返。

吵吵嚷嚷的声响在我耳边来回晃动,一切都是模糊的,烛光与火光,一盆盆白巾与沉红的血水,我的天地都笼上了一层红色。

我讨厌这里,我好想回家。

又是一阵可怕的钝痛割过我的身体,我瞪大了眼望向帐子顶,四肢无意识地痉挛起来,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人影,她在哭,眼泪大滴大滴掉在我脖子上,与我淋漓的汗混在一处。

婶子紧紧握着我的手,眼圈泛红,声音却坚硬如铁:“缨缨,你要挺过去,你是沈家的姑娘,天生是要握笔拜官的,你不会折在生孩子上头,不会!”

她指着门外:“你爹娘都在天上保佑着你,他们只剩你一个女儿了,你还要撑起沈家门楣,怎能在这个槛上跌倒?”

是吗?可我却觉得我总在跌倒,一路摔打着才走到今天。

意识如同坠入了一面深湖,眼前有许多小人手拉手跳舞,为我唱着呕哑的丧乐,我心想,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剧烈的痛楚中,眼泪夺眶而出,我只剩一句话,哆嗦着嘴唇,来来回回地说:“……我想回家。”

一双更加宽大干燥的手捉住了我的手腕,我费力地睁开一条缝,在缝隙中瞧见了李斯焱那双狐狸一样的眼睛,这双眼早已没了往常的阴沉狠戾,只剩焦虑与慌张。

他的手抖得厉害,摸索了好几下才握住了我的手,大掌徒劳地将我的手捂热,可没有用,我周身都是冷汗,奄奄一息,连喊叫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见我形容凄惨,他的眼泪亦掉在我的脸侧,好像在下一场滚烫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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