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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给李斯焱记起居注,别的不提,这种升贬之事倒是听了不少,我想让孟老太君知道,孟叙娶我的确冒了风险,但我沈缨做过史馆编撰,当过天子近臣,眼界非常人可比,他娶我,绝对是值得的。

“求祖母成全。”孟叙和我跪在了一起:“如真有大难临头之日,我与缨缨定不会祸及家人。”

话说到了这个田地,就真的没有退路了,孟老太君没有多言,唯长长叹息了一声,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

烛火明灭中,孟老太君的身躯微微佝偻,我印象里的她一直是一个老迈却矍铄的大家长,可此刻的她,更像是一个恨儿孙不争气的寻常老祖母。

她静静又坐了一会儿,起身走了,孟叙过去搀扶起她,被她赌气地一手挥开。

“说什么不祸及家人的胡话?你顶着一个孟姓,家里如珠如玉教养了你那么多年,若真出了事,老太婆还能坐视不理?”她哼道:“小时候越是可心的儿孙,长大了就越是磨人……”

此话说得太精辟,婶子深以为然地瞪了我一眼。

我和孟叙从小就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小孩,聪明又嘴甜,哄得大人们难免多偏疼些,一不小心就把性子养得野了,闹出种种鸡飞狗跳来。

我委屈地缩了缩脖子,也不能全怪我嘛。

小川送他们出去,三人消失在了影壁之后,这时,堂前只剩下我,婶子,和虎跃儿三人。

虎跃儿好不容易劝走了孟老太君,长长舒了一口气,擦着额头上的汗道:“今夜之事,望诸位某要往外声张,陛下醉酒外出,归根结底是我们这些下人不周全,虎跃儿代师傅向你们陪个不是。”

说完真的躬身作揖了起来,我们哪敢受他这一礼,赶紧馋起他道:“虎跃儿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方才帮我劝了孟老太君,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婶子反应迅速,从怀里摸出了装碎钱的荷包……我对她用力摇头:以我和虎跃儿的交情,用不着这些黄白之物。

虎跃儿点头道:“既然事情已了,那我便先回宫了,沈娘子保重,后日你出嫁时,我再来帮陛下送妆礼。”

我笑容有些勉强,说实话,我早就已经不惦记李斯焱送我的那三瓜两枣的添妆礼了,只想赶紧和孟叙完婚,收拾细软躲得远远的,正如虎跃儿所提议的那样,在外头先待个十年八年的再回来。

因着这件事,我一晚上都没睡个安稳觉,一闭眼眼前就自动浮现李斯焱那张扭曲的面容,还有他那句令人闻风丧胆的新婚快乐。

他想干什么?真的只是手痒,出来揍孟叙一顿出气吗?如果是为了揍孟叙,何不把他叫进宫里仔细地,痛快地揍,非要在我家门口偷袭呢?他今天是一路尾随,还是碰巧遇见,莫非我和孟叙逛街吃酥山的时候,他也一直跟在后头吗?

妈的,不管是哪种都好惊悚。

我翻来覆去地想,神思越飞越远,越想越焦虑,床褥子都快被我揉破了。

还有两日才能出嫁……我头疼得要命,用力抠着床褥,李斯焱今夜状态不对,千万不要再生变啊……不,这是圣旨赐的婚,即使他后悔了,也没办法贸然撤回旨意,我该放下心才是……

一直煎熬到鸡鸣时分,我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半梦半醒间梦到了孟叙向我描述过的噩梦:我穿着翟服被李斯焱死死勒在怀里,被骇得尖叫大哭,狗皇帝却誓死也不松手,在我耳边轻声道:陪朕下地狱吧。

下你大爷的地狱,你这个变态!

淑淑次日进来寻我时,我正把头像个鸵鸟一样塞在棉被里,臀部朝天,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练什么奇怪的邪教功法。

淑淑以为我要把自己闷死,大惊失色,大喊着冲过来把我从棉被里连根拔起。

我:“你干嘛啊。”

淑淑抱着我带着哭腔道:“娘子明日就要出嫁了,可别想不通啊!”

我道:“谁想不通了?我还没死呢。”

淑淑一听我说了死这个字,眼泪刷地掉了下来:“娘子可不许说这等不吉利的,太太知道要伤心的。”

“行了别哭了,我真的没想自裁,换个姿势发会儿呆罢了。”我摸摸她头。

淑淑吸着鼻子,断断续续告诉我,婶子一早把她叫过去,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盯住我,别让我寻了短见。

约摸是我两年前自杀未遂一事给婶子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她总觉得我没事就爱抹脖子。

我叹口气道:“要寻短见早便寻了,谁还死皮赖脸地活到今日啊。”

眼看淑淑眼圈一红,又要开哭,我连忙安慰:“……但既然已经活到今日了,就算死皮赖脸,也要继续活着的。”

我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了一整日,从天亮到天黑,屋子外面下着雨,雨滴子沉沉闷闷地顺着檐角滴下来,把淑淑种的荷花浇得湿透,那些烟粉色的花瓣轻轻地颤抖着,像是徘徊不定的心绪。

我叫人把孟叙抓的大雁带过来,细细地看它翅膀尖的毛,果然如淑淑所言,这只大雁有一根翅羽长劈了,长成了白色,我胡思乱想道:莫非这是个大大的凶兆?

看完了大雁,我又坐在廊子下,忐忑地望着院门,或许马上宫里就要来一个天使,捏着一封新的圣旨,说李斯焱后悔了,他要把赐婚的旨意收回去了。

令我略感安慰的是,一直等到傍晚时分,天使依旧没有叩响我家大门。

皇城静静悄悄,好像昨晚的那场风波不存在一样。

我提了一日一夜的心终于缓缓落地,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淑淑放嫁衣的绣房里,抱着她一个劲地哭。

“淑淑,没有人来收回旨意……我可以嫁给孟叙了,呜呜呜……”

最开始还勉强憋着,到后来改作放声大哭,我不敢对着婶子和孟叙这般放纵,怕他们担忧我,但淑淑不一样,她是我最亲近的小丫头,我装坚强瞒得过所有人,唯独瞒不过她。

装出来的坚强终难长久,一旦逮到一个发泄口,那就是像溃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淑淑也在哽咽,任我把眼泪鼻涕都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着我的后背道:“过往的事便过去了,娘子的福气在后头。”

我破涕为笑:“嗯,都过去了。”

日色西沉,骤雨初歇,明天是新的一天。

第39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七月初九,大吉大利,宜婚姻嫁娶。

到底还是年轻,我虽然连着熬了两个大夜,但心一旦放下了,顿时就恢复了精神抖擞的状态,甚至在妆师上门之前,在院子里高声吟诵了一长串诗经精选篇目。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我挥拳朗诵,为自己壮胆。

头一回成亲,没什么经验,我脸皮再厚,也是有点小慌张的。 网?址?发?B?u?Y?e???f?????€?n????????????????ò??

上官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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