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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发男人没有回到东极山,而是在东极山下附近的村落看了看,因为这时候的云霜月应该还没醒来。

他缓步走过热闹的市集,看到一对苍老的夫妇笑着经过他的身边。他的视线落到他们脸上皱着的纹路,和花白的头发。

在寻找云霜月灵魂的千年时间里,他经常遇到这样的夫妇。这时候的陆行则总会想,妻子白发的样子是什么样的呢?

千年时间,人间多少夫妻白头。轮回之地,又有多少姻缘转世新生。

他是神,那方世界唯一登临神境之人。

死不得,活不得。

他登临神境那时,天道趁机设计拖住了他。那个世界的云晏给了云霜月一件东西,里面似乎记录着灭世的未来。

于是等成神的陆行则赶到之时,云霜月已经担下了那些因果,修为尽失,不久之后便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妻子总说,他们只是道路不同。

被拔去情感的神君不解,是这样吗。何为道路不同,可他的道路尽头一直都站着妻子。

神的口中再无法吐出爱语,但神的手中却永远都会给妻子带一束漂亮的花。

他同妻子曾有过一个约定。

她让他好好活着。若她死之后,他会用剩下的寿命,走过千山万水,穷尽天涯海角,寻回她散落在天地间的每个存在,让她重新和他相逢。

他们拉过勾的。

男人伸出手,张开手掌。

如同稚儿。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可是,妻子离开他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一百年。

是因为誓言太短,而他存活的时间太长,就这样失效了,所以他与妻子不曾相逢吗?

他用了千年时间,找到了云霜月消散的魂灵,却唯独缺一同爱恨相关的幽精。云晏找来之时,告诉他即使这样也能将云霜月送入轮回之中,她的幽精会重新凝聚。

可是妻子的爱恨去哪了呢?

她喜欢天地,喜欢这世间的草木,喜欢行走于这片天空下的人类。难道妻子死后,她的爱恨通通融入到了这些生灵的心中?

金发男人按了按胸口,手掌下的心脏在跳动着。

那我呢?

妻子的爱,有分给我一点吗?

他曾看过凡人的话本,似乎在他们的想象之中,长生之人观短寿的爱人,如同转瞬即逝的坠星,绚丽又短暂。

他们也说,长生之人会在漫长的生命之中,忘掉自己的爱人。

但是当陆行则真正走过了千年岁月,看花开花落,日升月落,看见了天空中无数次不一样的坠星。

他仍然只会记得,妻子的嘴角的一颗红痣。

妻子是无法被忘记的。

他见春日的花,会想起妻子捧起它们放在下巴嗅闻的样子。他见夏日的流萤,会想起妻子在它们的环绕中轻笑的样子。他见秋日的落叶,会想起妻子牵着他的手将它们踩得沙沙作响的样子。他见冬日的雪,会想起妻子被冷气吹的泛红的指尖。

人是永远记忆的生物,他们对世界的认识由自己的记忆塑造。长生的神灵见天地众生早已不止是见它们本身。

而是在看记忆中的妻子。

妻子给他塑造了一个世界。

天道剥夺了他的情感,他无法拥有凡人话本中纠葛不清的情意。

只是提到妻子时,他就想闭上眼睛,闻着妻子的衣袖间的香味,趴在妻子的柔软的腿上,和妻子度过宁静的一天。

是爱吗?是情感吗?

这只是陆行则的本能。

金发的男人静静地走上东极山,路上很多人朝着热闹的集市涌去,天地之间,似乎只余下他一人,逆着人流,朝着无尽寂寥的山走去。

他要去迎接他的死亡了。

心头血尽失,神骨剥离,正好此方世界的天道被云晏镇压,他得以脱离天道束缚,求得千年之前,妻子离开后未曾成功的死亡。

只可惜,死前也无法再同妻子相逢,他未能寻到妻子逸散的幽精。

天地悠悠,山风呼啸。

吹起男人的金发和衣袖,神灵的情绪影响着此方天地,让东极山上墨色的云层堆积。

滚滚雷霆,风雨欲来。

——

人间曾有稚儿言:

“祖母祖母,您说天上的神灵会流泪吗?”

“哈哈,会的呀。这天上下的雨就是祂的眼泪。”

这天上下的雨水。

就是神灵死前最后的眼泪。

第117章 不渡川

金发男人来到了山峰的背面, 站在那里,和云霜月隔着一层岩壁。

他的身形已经开始消散了,本想去看云霜月一眼, 但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

相隔一层薄石, 相隔千年岁月。

金发男人闭上眼睛。

到了他这个境界,传入他耳中的声音已经和旁人不同了。除了即将带来大雨的狂风,他还能听到云霜月有些转醒时, 衣袖间牵动的声音。

要见一见她吗?

不,不能见的。

凡人的话本中, 长生之人会依靠时间忘记曾经的妻子。

可如果是这样的遗忘, 那一定是禁不起见面的。

因为一旦遇见,就会发现此前无数妻子缺失的时间, 都被这一瞬间填满。他会想象那些空白而单调的时间里, 如果出现妻子的身影又会如何。

他的脖子上早已没了栓绳, 若真的见到了云霜月,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天道在他登临神境之日, 将他的情感拔除。

此后爱为何解,恨为何故?

无端升起,无端消散。

可陆行则对“爱”字常常感到下意识的恐惧, 或许是地球上那段短暂童年的影响, 又或许是千年时间太过长久, 即使他不懂这个字的含义,却总感觉爱是可怖的。

而藏匿在他本能之中的爱更是汹涌。

妻子已然离去,她再无法约束那些留在陆行则回忆里细枝末梢的情感, 任由它们如浪潮一般侵蚀着陆行则,一波接着一波。他还未找到可以藏匿的螺壳,就被冲上岸的浪涛卷走, 化为那汹涌的一部分。

千年时间,他的心跳变成了浪涛的声音,而身躯化则作了记忆声音的螺壳,若是妻子凑到他的胸口静静聆听,可以听到他心脏的鼓动,那里面没有一个通俗的“爱”字,只能听到浪涛呢喃着妻子的名字。

云霜月,云霜月。

妻子名字是有重量的,每当金发男人想要说出口,这三个字就沉沉地压在他的舌根,再顺着喉咙仓惶吞进他空荡荡的胃里,不可说,不能说。

“云霜月?”

而在石壁那头,这个世界的陆行则醒了,却正在小声含着妻子的名字,宛若在唇舌间咀嚼一番后,再甜蜜又粘稠地吐出。

他无法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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