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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宴过三巡,席间谈笑祝酒愈发热络之时,两名宫人提来一对鎏金鸟笼,笼外还覆着素白细绡,颇为神秘。

父皇兴致颇高,笑问贺昭仪:“这便是世侄所得的那对百年难见的雪雁?”

殿中数十道目光皆投向那鸟笼,贺昭仪婉声应了,眼波流转间难掩自得:“鸟之白者,古以为瑞,正昭示——”

然而随着宫人揭下布帘,贺昭仪柔媚的嗓音戛然而止,笑意也僵在唇边。

霎时间,满殿鸦雀无声。

卫怜呼吸一滞,几乎要疑心是自己眼花了——

只见笼中那双雪雁早不复当日皎洁,双翅上布着斑驳的暗红,乍一看像是污血溅了上去,格外刺目,沉沉笼罩着一股不祥之气。

她脑中嗡嗡作响,鼻端也仿佛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腥气,下意识揪紧裙裾,甚至不敢转头去看父皇神色。

贺昭仪与贺之章最早回过神来,双双离席,扑通跪倒在御座之

下。贺昭仪满头珠翠随着叩拜簌簌乱颤,咬牙道:“陛下息怒!妾昨日还曾亲自探视过白雁,定是遭人恶意污损,其心可诛!”

地砖上淌着尚未清扫的酒渍,贺昭仪华美的裙角正跪在那片脏污中,裙上的百花纹样也被染污了。

父皇脸色阴沉,目光如利刃般扫过那双白雁,复又冷冷落回贺氏姑侄身上。

此事任谁都能想到,贺家除非疯了才会干出这种蠢事。可雪鹤祥瑞之说早已传遍御苑,此番又当众献于御前,不论如何都难以收场。

卫怜视线被阻,瞧不见贺之章的神情,只能看到他僵直着的背脊。

卫璟与卫琢旋即跪倒求情,而卫怜是最为清楚雪鹤原貌的人,她又看了一眼那双瑟缩的雁,正想随皇兄起身陈情,手臂便被卫姹猛地一把按住。

卫姹投来的目光带着警告,如同卫怜疯魔了似的。

殿内不知静默了多久,父皇满脸阴鸷,一字字从齿缝中迸出:“此事疑点重重,给朕从头彻查!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不待众人应声,他又厉声斥贺之章:“有负朕望,还留在御苑作甚?着即返回长安闭门思过,非诏再不得出!昭仪亦有失察之错,该当自省!”

贺之章叩首领旨,话音带着几分颤抖:“臣领旨。”

而提着鸟笼的两名宫人遇上这等祸事,早吓得魂飞魄散,只顾将头磕得砰砰作响。直至父皇怒喝一声“滚”,才如蒙大赦般退下。

近侍慌忙奉茶,连声劝请陛下保重龙体。父皇强咽一口茶水平压怒火,不料又呛得撕心裂肺咳起来,半晌也没能止住。

死寂的大殿中,唯独这令人心颤的咳嗽声反复回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贺昭仪也露出一丝惶然。卫琢还算镇定,一面低声命宫人速传御医,一面膝行至御座阶下,亲自为父皇抚背顺气。

事已至此,御春宴定然是办不下去了。

卫怜随着众人离席,踏出殿门之际,仍是忍不住回望了好几眼。

待出了流华宫,暮色四合,树梢上悬着一弯冷冷寂寂的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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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引着贵人们依次返回行宫,卫怜心中犹豫不定,直至犹春搀扶她登上马车,她才忽地转身,攥紧裙角,快步向流华宫折返回去。

“公主还回去做什么?”犹春紧跟上她,急道:“陛下圣怒未消,公主该早些回行宫避一避才是……”

卫怜何尝不知这道理,父皇此番连贺昭仪都一并迁怒,她岂会蠢到再去御前自触霉头。

“我去寻皇兄……”卫怜步履匆匆,见犹春愁眉不展,仍是解释了一句。

她方才细细回想,愈发觉得那雪雁羽上的暗红不似血迹,反倒像是以花草汁液涂染而成。

这雁说到底是因她而落网,若能够寻出一丝端倪,也好教父皇早日息怒。

否则,这一双翎羽脏污不祥的雪雁……只怕也要性命难保。

——

月上中天,山间凉意渐重。远处一盏孤灯在风中摇曳,映得前路愈发昏暗不明。

卫怜刚快步绕过转角,冷不防撞上一人,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她捂住撞疼的额头,待看清眼前人,身子霎时一僵。

卫璟铁青着脸,神色阴郁得骇人。

他往日偶尔还会戏弄她两句,此刻眼中却只掠过一丝厌烦不耐。

“三、三皇兄无碍吧?”卫怜甚至不敢抬眼,竭力维持着嗓音平稳,身子怯怯向后缩去:“是我方才走得太急了。”

自道观那一夜后,恶心之余,她更是克制不住地忌惮这位兄长。

卫璟行色匆匆,似乎急于赶往何处,连半个字都不屑说,一甩袖便疾步离去。

卫怜与犹春对视一眼,只得埋头继续前行。

前路昏黑如墨,二人沿途连一个宫人的影子也寻不见,倒是卫怜身后,似乎传来些微轻细响的动……

窸窸窣窣,似风声穿林,细听却又分明不是风声。

卫怜脚步一滞,忽地打了个寒颤,回头望了一圈。

她屏住呼吸,脚下步伐愈发放得快了。

——

卫琢步出流华宫的时候,卫璟早已不见踪影。

方才贺昭仪好一番掩面垂泪,婉语哀求,父皇看似是心软了,最后竟也未曾逐她走。

夜风轻拂着衣袍,浓郁的酒气随风散去,这座贝阙珠宫竟也显出几分冷寂。

踏出宫门,卫琢一眼瞥见了燃灯石塔下等着的二人。

其中那道娇小身影望见他,似乎愣了愣,随即匆匆朝他跑来。

卫怜今日簪着对南珠钗,跑动时莹白的珠串晃动着,发出清脆细响。

“为何不回去?”卫琢微蹙起眉,语气刻意沉下几分,便是上回卫怜爬山夜归,他都不似眼下这般严厉。

卫怜闷声不答,早就料到皇兄会不高兴了。此处并无旁人在,她便悄悄伸出手,轻牵住他衣袖一角,如同幼时撒娇那般,晃来晃去。

卫琢被她晃得没法子,揉了揉眉心,终是无奈携着她朝自己的车驾行去:“是为雪雁一事?”

于卫怜而言,这世上似乎还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在皇兄面前加以隐瞒,她便一五一十说了。

“贺公子猎那双雁时,我也在他身边。雪雁羽毛纤尘不染,绝无半分异样。”卫怜忽然想起什么,眼睛微微睁大:“对了,皇兄可知那双雁被人带去了何处?若万一有人……此事可就死无对证了。”

卫琢唇畔那抹惯常的笑意若有似无,凤眸微眯,凝神静静听着。

沉默了片刻,他才抬眼看她,温和问道:“那双雁,是小妹陪他猎的?”

卫怜下意识便用力点头:“说来十分凑巧……他那时还指点我骑马,也正因我骑术不精,才惊起了那双雪雁……”说到此处,她愈发不安,话里带着几丝担忧:“父皇可有说,贺公子要被关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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