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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钥匙,开了很久的车,到很远的山上。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每次想到李不凡,季一南就想去没什么人的地方坐坐。可能是因为李不凡也喜欢待在山里,他现在也这样。

至于要找花,其实是后来想到的。

他在黑夜中开了很久,到路边停了一会儿,车内就冷了下来。

季一南扶着方向盘,从车窗朝外看,什么也看不见,他点了一根烟,只抽了两口,开始无止境地拨打李不凡的电话。

在办理死亡证明以后,他没有去注销这个号码,起初也只是想给自己留下一点关于李不凡的东西,还以为自己会常常给这个号码发信息,但李不凡真的走了,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清醒得可怕。

哪怕偶有做梦,只要稍有苏醒,也会立刻认清现实——李不凡不在了。

打过去的电话自然无人接听,好在季一南有及时缴纳话费的习惯,才让每拨打过去的一次通话,都可以撑得久一点。

寂静的夜晚,关闭的车窗内似乎连虫鸣声也听不见,只剩下电流声在不断重复,让季一南联想到很多等待。

可他等不下去了,烟抽得都有点醉了,想说话又开不了口,干脆跌跌撞撞下了车。两束车灯照亮一片草地,季一南往地上一坐,听到身旁草木窜动的声音。

他偏过脸,看见一只抱着松果的灰色小松鼠,正两条腿站在地上,好奇地盯着他。

季一南是一个人,小松鼠也只是一只松鼠。

怕打扰这里最后一个陪着他的动物,季一南没动,微微侧着头,就这么发呆片刻,才注意到那小松鼠脚旁有一簇花。

于是他想起那个下了雨的、被打乱计划的生日,想起李不凡雨中的眼睛和手里的花,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是这样猝不及防地看到一份礼物。

本来心情很糟的,季一南又出了口气,双手撑着草地,望满是星星的天空。

还好……现在好一点了。

他像是又收到了李不凡送的礼物,一份很遥远的、也不知道如果现在李不凡还活着,他还愿不愿意送的礼物。

好惨呐。

季一南揉了揉眼睛。

最爱的人走之前都没告诉他,是不是真的不爱他了。

如果不是,为什么又要一走了之。

他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甚至……从山上滑下去,真的是意外吗。

没有人可以告诉季一南答案了,也或许本来就没什么答案可言。

活着吧……

自己就这样活着好了。

季一南在山坡上躺了很久。坦白来说,冬天的香格里拉真是冷得可怕,他回去就生病了。

不过没有病上多久,最多也就两个星期。

季一南又看起来完好无损了,除了那头白发,一直也找不到什么原因。

“生日那天我去爬山了,晚上,”季一南说得很轻松,“在山里很好玩,虽然我是一个人去的,但还算开心吧,我喜欢没人打扰的时间。”

李不凡听了,没说话,后来他身边有人叫他,应该是护士,李不凡才开口:“到我了。”

“好,结束跟我说一声。”季一南说。

“今年你不用一个人过生日了。”

李不凡留下这么一句,就挂了电话。

香格里拉的春天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哪怕到了气温应该回暖的季节,这边也还很冷。

每天最暖和的时候,就是季一南窝在被子里和李不凡打电话的时候。

他很难反应过来是从哪天起,房间里已经不用再开空调,光是每天午后的太阳,就足够把房间晒得滚烫。

“你看小羊。”季一南把镜头翻转,压低声音学羊群咩了几声。

山坡成片成片地绿了,在傍晚的光线下反而显得枯黄,正在吃草的小羊们奇怪地顿住,都朝季一南望过来,过了片刻,才确定地回复道:“咩——”

李不凡在手机的那一头笑,他那边是晚上,房间里就开了一盏落地灯,不是很亮。

“你说它们是不是听得懂你讲话啊?你是不是歪打正着和它们说什么了。”

李不凡是半夜醒的,醒了睡不着,给季一南发了条信息,没想到他正好回了。

季一南的电话打来时,他刚从被窝里坐起来,嗓子粘乎乎的,有点哑。

“季一南,想我没?”

季一南抿抿唇,把镜头对准自己,却说:“你问小羊。”

“我问小羊那你倒是给我看看羊啊。”李不凡失笑。

“不行,”季一南又否认,“还是看我吧。”

李不凡说:“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跟你讲不了。”季一南承认。

他笑了声,不知道是无奈还是什么,说:“最后悔的就是当年太跟你讲道理。”

“那你继续说说呗,三十岁以后呢?你又做了什么事。”李不凡调了调靠枕,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点。

“三十五岁……有一点可以和你聊的,”季一南说,“那年我拿到了一个奖,是专门颁发给年轻学者的。

“领完奖,我很高兴。”

因为有同事庆祝,那天晚上季一南喝醉了,把奖杯抱着塞在羽绒服里,找了个司机带他去央娜雪山。

那时还是冬天,花没有开,草地光秃秃的。

奖杯被他捂得热乎乎的,季一南打开羽绒服,把那奖杯掏出来,醉醺醺地笑着,和这片空地说:“李不凡,你看……这奖挺难拿的,说是我得奖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不过要是你在,你肯定说,这奖就该我拿。”

他跌坐在草地里,抱着那硬邦邦的奖杯,像抱着李不凡。

“嗯……最近其实还挺开心的,”季一南说了个开头,怔了一会儿,又继续讲,“有同事结婚了,都已经算得上晚婚,我去参加了婚礼,本来他还让我当伴郎,但是有对象的人最好不要做伴郎吧?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规矩。”

说完又停了一会儿,自己也说不出自己在想什么,喝了酒,他脑子乱乱的,去想和李不凡在一起的时间里最珍惜的几个片段,好像也觉得有点模糊了。

他很害怕这种感觉,于是又克制住了想念,意识到手有些麻了,才把奖杯松开一点。

“不凡,要是你在就好了……”

他又哭了。

不行,别掉那么多眼泪,李不凡可能看着呢。

再说了,他都三十五岁了。

那李不凡呢,现在多大了。

季一南在想,就忘了掉眼泪。

六岁……可能六岁了吧。

也许这辈子他会有很好的爸爸妈妈,会有自己也满意的恋人……

不能再想了。

季一南吸了吸鼻子,又把奖杯珍惜地抱起来,放进拉链半开的怀里。

他跌跌撞撞站起来,沿着山路走啊走啊,忽然天上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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