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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身着一件深湛色的缂丝褙子,拄着一方拐杖,额尖覆着一块素面抹额,那张脸早已瘦得只剩皮包骨,两颗发灰的眼珠嵌在那瘦骨嶙峋的脸上,恍若蒙了一层尘,即便如此,那一身却干干净净,立定时有如一颗遒劲的老梅,不失风骨。

正是李襄之母,李老夫人。

整整三年,这位君侯府的老安人该是一次门也没出,今日却驾临谢家,很令谢礼动容,连忙下阶来迎,躬身长揖,“老太太大驾光临,谢府铭感五内。”

李老太太眼神模模糊糊,已瞧不清对面人的面目,却通过声音能辨出方位来,朝谢礼笑道,

“当年圣上赐婚李家与谢府,结了这段善缘,可惜我们蔺昭没有福分,没能迎娶茹韵过门,我这心里头一直很遗憾,今日替我家蔺昭,特来做个了结。”

模样虽消瘦不堪,开腔却极有中气,一字一顿,无端叫人心生敬重。

谢礼感激往里一比,“老太太请。”

七公主搀着老人家跨过门槛,门庭内的贺客纷纷注目,神色里多少带着钦佩好奇惋惜,却又顾念着李家的罪名,不敢上前寒暄,只无声拱袖算是行过礼了。

老太太也不介意,随着谢礼往堂上走。

正厅廊庑下,谢茹韵及谢夫人等女眷已闻讯赶过来,先给七公主行了礼,定定看着颤巍巍的老人家,均红了眼。

“老太太,何德何能劳您大驾。”

李老太太常年深居简出,连皇后做寿都不露面,今日却为她而来,谢茹韵心里如下油锅似的,感激涕零。

这些年谢茹韵时常去李府探望,老太太与她感情其实很要好,冲着她露出几分怜爱,“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岂能不来,再说,你父亲前不久替肃州军平反,我今日过府,也是有相谢之意。”

身侧的谢礼惭愧道,“这是分内之职,不敢当老太太一个谢字。”

老太太没说话,只是行至台阶处时,拐杖没拄稳有些打滑,眼看人要往前栽,忽的一只极为有力的胳膊伸过来,稳稳扶住了她。

老太太心神一震。

眼前那道身影无比模糊,只能辨出个大致的轮廓,身形是陌生的,身量似乎更高了,扑鼻而来的气息也干干净净,没有半丝酒气,可人的直觉有时就是那么玄妙,老太太本能觉着是她,不由自主反手去握她,摸到一半意识到场合不对,又生生克制住,任由她与七公主掺着,蹒跚往前去。

“哪里,老身替肃州军三万男儿谢首座大人恩情。”

谢礼苦笑不已,腰弯得更低了,“害肃州军蒙冤多年,谢某失职。”

老太太不再多言,而是紧紧拽着那只手臂,来到主位落座。

面朝前方,铿锵道,“诸位,我今日来一是贺谢家小女芳诞,二呢,也是想当众说明白,茹韵与蔺昭的婚事早已解除,还望茹韵能放下心结,寻个如意郎君,早日过顺遂日子,也好叫我家蔺……心。”

她说到最后二字,重重握了握明怡的手腕,尾音近乎发颤。

谢家诸人忙哽咽道是。

老太太言尽于此,不再多留,便起身要去后院。

时值正午,谢家招呼客人开席就座。

谢夫人与谢茹韵迎着七公主与老太太去后院上房。

期间行至垂花门附近,明怡不得不松开老人家去花厅吃席,老太太与七公主则被迎进正院的上席坐着,可惜没坐多久,老太太便借口如厕邀谢茹韵将她领出,行至转角,她牢牢钳住谢茹韵,

“茹韵,方才扶我的是她吗?”

谢茹韵真没料到老太太这般敏锐,回想方才二人对面相逢而不敢相认,心酸地滑下一行泪珠,掩唇道,“……

“快,带我见她!”老太太声线都在颤抖。

“好!”

谢茹韵果断领着老太太去自己的闺房,又吩咐心腹丫鬟去请明怡,明怡交待青禾打掩护,迫不及待跟着那丫鬟往谢茹韵院子去。

行至穿堂,但见偌大的绣苑静谧无声,只谢茹韵一人期期艾艾立在廊下,早哭成了泪人儿。

“仪仪,你快进去,快进去……”

思及她们祖孙多年未见,谢茹韵心痛如绞,连连往里指。

明怡视线往正屋移去,心跳也隆隆,恨不得施展轻功飞进去,却还是兀自克制住情绪,朝她镇定点头,大步掀帘进了屋,明间空无一人,越过博古架,只见里面暖阁的罗汉床上枯坐着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熟悉的是她确认那是她嫡亲的祖母。

陌生的是多年未见,老太太模样早已大变,哪有当年半分矍铄风采。

明怡方才在正厅就不敢认了,看着祖母瘦到这个份上,只觉心口突突一阵狠疼,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视线,酸楚滚过喉间,她强自咽下,郑重地来到她跟前,掀开衣摆,跪了下去。

“祖母,孙儿来迟了!”

老太太听见这道熟悉的嗓音,强装许久的镇定终于在这一瞬间破了功,迫不及待张开双臂,哑着嗓唤道,“我的儿,快些上前来!”

明怡挺直腰板往前,用劲扑在她怀里,老太太扔开拐杖颤抖着搂抱住她,不敢置信地抚着她后脑勺,“真的是你吗,我的孩子,你还活着?”

明怡哽咽回道,“是我,没错。”

嗓音始终铿锵坚定。

没错,是她的娇娇儿。

老太太纵声大哭,这回将她搂得更紧,似要摁在心口,怕再度失去,“我的娇娇,祖母为你哭瞎了眼,老天爷终究是不负我,将你送了回来。”

祖孙俩狠狠抱住哭了一场。

半晌哭得力竭,老太太才舍地松开她,将她从怀里拉了出来,粗粝干瘦的指腹慢慢覆上她的面颊,先是摸了一手的泪,替她将泪拭干,“祖母养了你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见你哭,我有心将你养娇气,偏那混账要将你送去莲花门,叫你吃那等苦。”

老太太嘴里的“混账”,自然是李蔺仪之父李襄。

明怡失笑,忙替自己爹爹辩驳,“真的不怨爹爹,是莲花门的人相中了我根骨清奇,非要收我为徒,又以将双枪莲花撤出边关为要挟,迫得爹爹答应将我送进去。我呢,越学越上瘾,此生不悔入师门。”

莲花门收徒极为严苛,五位长老为了寻到合适的接班人,寻遍大江南北,层层选拔挑出最出色的弟子,倘若根骨不合格,心性不够坚韧,是宁缺毋滥。

她与莲花门大约是有天生的缘分,无意相逢,一眼被对方相中。

老太太知道说不过她,丢下这个话茬,指腹慢慢往上,好似攀住了一个发髻,神色倏地便亮了,失声道,“仪仪,这是梳了发髻?嘿哟,这是一支簪子吧……”

老太太稀罕极了,一点点在她发梢髻尾描摹,从簪子摸到别在发髻上的珠钿,再至耳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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