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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凝如铁。

奉和恨恨咬牙:“眼下正是丰收季,这些高官贵戚已是狗急跳墙了,竟纷纷上书参杜太傅纵容族人侵夺民田,肆虐乡里,言杜太傅为一朝清正之首,备受皇恩,生前便获位列三公之殊恩,却为祸一方,实在有负朝廷。”

“通政司递上去了多少折子?”

“一夜之间递了约莫有二十来份,应是冲着您来的,这般整整齐齐。”

难怪赵长俞昨夜初见他时如临大敌,后来得知来意却明显松了口气,卖了他个顺水人情。

毕竟和此事相比,一个内廷女官的事,实在算不得什么。

“杜太傅如何了?”

“朝臣所奏,恐怕并非空穴来风。御史台言之凿凿,说有铁证在手,若认真搬弄起是非来,杜太傅恐有一劫。杜公现下已上书乞休,在府上脱冠待罪,且看圣上如何处置了。”

崔述半晌没有出声。

奉和暗自心惊,欲要相劝,却见他已敛好心绪,将各地所奏的田政密报慢慢看了,批复了几本命传驿寄地方,又见了两名候了一上午的户部官员,方转往政事堂,将御史台上的弹劾折子并证据拓本细阅了一遍,才道:“回府吧。”

奉和一愣,回神后忙喜道:“两夜未曾合眼了,是该早些回去休息。”

崔述回府洗沐休整过后,日已西沉,换上便服,再次吩咐备车,奉和方知高兴得过早,原来只是怕此副潦草模样不宜面师。

车马粼粼,驶向安仁巷,最终停在杜宅斑驳古旧的乌漆门扇前。

崔述站在门前,欲要上前敲门,却有些踟蹰不前。

束关欲要上前代劳,被奉和拦下。

好半晌过去,崔述才终于上前一步,轻声叩响宅门。

门房打着哈欠来开门,瞧见门口站着的清贵郎君,睡意散了大半,忙道:“崔少师稍待,主人本特地交待过自今日起概不见客,但既是您来,容小人先去问问。”

崔述颔首:“有劳。”

待了片刻,门子迎出来,点头哈腰地将他往里迎:“料想主人不会不见您,果然,一听您来了,便命请您进去。”

稍稍走出两步,崔述不禁放缓步子,遣他下去:“我自个儿进去吧。”

“也好,这里您熟。”

待门子退远,崔述整好衣冠,长吸一口气往里走,方过大门,便顿住了脚。

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垂花门下,隔着中庭,往门口看来。

崔述快步上前,到得阶下,却不敢出声,默然少顷,掀袍跪了下来:“太傅。”

杜悯目光扫过院中苍青的槐树,落在他身上,垂目半晌,方说:“如今连老师也不肯称了?”

崔述再拜,轻唤了一声:“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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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对老师期望,数年不敢前来拜会,不敢乞求老师原谅,唯愿老师椿龄永茂,鹤算无疆。”

“进来说话。”

杜悯转身向内,崔述起身跟随他进入院中。

院中仆妇正鱼贯将膳食呈至凉亭中。

“还没用膳吧?”杜悯问他。

“尚未。”

“喝点什么?茶还是酒?”

“看老师属意什么。”

“那便陪为师喝一杯吧。”杜悯淡叹一声,“往年节庆,你总要来与我喝上两杯,一晃却已四年未曾踏足此间了。”

“无颜面见老师,愧不敢来。”

“人不肯来,礼倒巴巴地送了不少。”杜悯指着东梢间,“倒有半屋是这两年里你遣人送来的。”

“聊表心意。老师肯收,便最好不过了。”

“我若至今还在生你的气,如何会收?”

杜悯亲自走至院中,用铁锹自槐树下取出一罐深埋的泥头酒。

“人啊,纵聪明绝顶,一夕为局中人,仍是勘不破。”

崔述接过陶罐,手却滞在了半空。

泥封上书“永昌二十三年”,是四年前他出京之前,最后一次来拜会时送来的亲自酿的酒。

此后四年,因缘际会,竟当真不曾再踏足过一步。

他沉默着揭开黄泥封,为杜悯斟上一杯陈酒。

酒色微浊,芳香沁鼻,杜悯闭目深深一嗅,叹道:“极好的酒,应是采松露并秋菊所酿,若再藏上几年,风味应当更佳,只是我却有些等不及了。”

“老师。”听闻此言,崔述心头一沉,再唤了一声。

“已是朝中要员,领一部之事,入政事堂公议,只言片语便能左右朝野格局,对着我这糟老头子,何故生惧,如此拘束?”

“走得再远,在老师面前,也仍只是学生。”

杜悯莫名一笑,边品尝着杯中佳酿,边说:“上回代你来的那女娃倒不是这么说的。”

崔述疑惑地看着他。

杜悯仍旧笑着:“郑守谦事后,我本觉得你失了本心,误入歧途,怒其不争。那女娃却同我说,”他指着外院那株枝叶摇曳的槐树,复述道,“叶尚离根,学生背师而驰,亦属合情合理。”

崔述豁然开朗。

这两年里,无论他在朝中采取何种策略,太傅从未公开发表过任何意见,凡受过其恩惠的门生,也很少对他所行之事有过谏阻。

即便是捐免这样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同意的策令,亦不曾有过半分阻拦。

“局中人,看不穿,勘不破,参不透,局外人倒三言两语解了心结。”杜悯笑着叹道,“这世间事,有时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吃菜。”

崔述执起箸筷,浅尝了两口,却无甚胃口,又停了筷。

“既无食欲,便喝两口酒吧。你这几年想必累得厉害,能忙里偷闲得一晌贪欢,也是不错。”杜悯亲自执壶,替他斟上一杯酒。

“永昌九年至十五年,你在我门下待了整整六年,苦读经义,不问槛外事,称一句学富五车并不为过。”

杜悯忆起旧事:“那时永昌新政仓促败退,我被贬为白身,朝臣皆避之不及,你父亲却送你来此拜师,三拒而不还。”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你那时才这般高,正是贪玩的年纪,却极为听话,只知埋首苦读。后来年纪稍大些,一两年间个头便蹿了起来,也渐渐懂事明理,却未因怕影响仕途而趁早与我断交。”

崔述品着杯中浊酒,舌尖被苦意包裹:“受老师教诲之恩,因此便弃而不顾,还如何在世为人?”

“你可还记得,我是何时起复?”

“永昌十五年二月,那时我正预备春闱。”

“那年殿试,先帝亲自阅卷,本欲钦点你为一甲。”杜悯叹了一声,“是我谏言,将你降为二甲。由此,你未能入翰林。倘若翰林出身,这般年纪资历入政事堂,想必招致的非议会少许多,这两年的路走得亦要轻松些。这些年来,我从未告诉过你此事,如今知晓了,你可有怨?”

崔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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