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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蟒峰……长乐皱眉,最讨厌蛇谷的日子了,抬手在这两字之间狠狠划过。
女神峰,杜鹃花海。玉帘峰,瀑布碧潭。
比之无相陵后山如何?
难为她还晓得明日一早,太阳升起前,自己要悄悄回去,于是往女神峰而去。
月光将身影投射得悲怆。
踏上荒无人烟的步道,周遭树林迷漫凝结的夜露,长乐才敢喃喃哭出声。
“爹,娘……”
“无相陵,未央宫……”
“爹,娘……”
“我想回家……”
一声比一声更大。
山中的夜是浸在墨色里的,月光被揉碎于云絮,偶尔漏下几缕。
神女主峰在最深处,庞大阴影沉甸甸地压着天地,却并不显得狰狞,倒真像位披着雾纱的神女,脊背弓成温柔的弧度,将整座山谷拢在臂弯里。
山风掠过松林时,千万片针叶发出絮絮私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声网。从天地间漫上来的、无需言说的妥帖,将长乐与人间灯火彻底隔绝开来。
隔绝她家门满丧的事实,隔绝世间黑白清浊颠倒、无人知她的惆怅。
先是小声喊,而后大声嚎,袖风搅动身旁春夜新生的嫩叶,撕毁成团的春景花海。
最后到了禹皇峰顶,小声呢喃已经变成了鬼哭狼嚎,山鸣谷应——喊着父亲母亲。
十年无声长夜,只积累心中业火,此时终于没人管她了。
放眼高崖万丈,万丈,亦难尽望。
“长夜不可渡,我是弃置身,伸手不可得,山月与故门。”
她伸手往天上捞取,一场空。
于是发疯砸地,掌掌有力,峰岩划破手掌,掌心血往崖下杜鹃花海处淌去,血液凝固成晶,像是遍地杜鹃啼血。
虚伪也罢,傲气也罢,蛰伏也罢,算计也罢,此刻腼颜天壤。
到底在报应谁?她嗤笑一声,世间大伪如斯,善恶报应都讲不清晰。
最后闹腾到乏力,她跪坐在峰顶,缭绕烟云皆可卧,匍匐之姿,松泛神经,将自己团成一团,祈求个好梦,梦个她本相……
据说人在痛到极致时,会不自觉喊娘。她此时就是,千言万语只剩了小声的“娘亲”,终于被沉默的女神峰温柔地托举着,如同落叶漂在寂静的湖面,不必害怕漩涡,不必担心搁浅。
*
马蹄拆开山林月,山林咬马蹄。
禹皇峰顶,天快亮了。
季临渊勒马,终于令他看见长乐在崖前一块赏景的石头上抱头跪地,动静都没有。
要不是长发在飘,真会把她当作一块石头而略过。
起先以为这女子晕死了,凌空而去,捡起她,正要掏出怀中信焰——却发现她睡着了。
她扯住自己的衣领,呢喃了一声:“娘……”
季临渊从小对这个词很陌生,却由不得想推开她问问:“你看清楚,谁娘?”
她却不撒手,笑着往他怀里钻了钻,像撒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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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想你……”
……
最终令季长公子呛出一声笑:“神经!”
季临渊想起,贺兰澈曾经对他形容,初见这女子的一幕。
“林间树旁,她就那么沉沉地睡着,绝世之貌,神女之姿,天上姮娥,画中仙子……神色却倦得仿若碎瓷,写满了‘不可修复’,而我最擅修复,偏要修复……”
彼时他只道是——贺兰澈有癔病。
只见过长乐在人前冷静、厌烦,伶牙俐齿地与自己对呛。此刻看见她,原来是一样的破碎、扭曲,不禁有些同病相怜——好似有人所言非虚了呢。
于是季临渊放下她疲倦沉睡的身子,怕她不敌早春风凉,又解开身上玄氅,为她覆了上去。
常听说这女子半夜睡不着,喜欢午休打盹,想是有什么心结,此刻能睡一会儿也好。
允许她靠着自己一会儿。
长公子也在这晋国的三峰山、禹皇顶,望着寂冷云月,望着深不可测的山谷,短暂忘却浮名虚利,人海眈眈,想了些儿时之事。
七岁那年,随父王登邺城城楼。
金阙台上,父王指着城下挑担的平民说:“季氏的担子,终有一日要落在你肩上。”
当他满怀期冀转过头,父亲却是对怀抱中、咿呀学语的弟弟说的。
十二岁那年,母亲生下雨芙后,终究还是病逝。
父王皱着眉,对他们说,不要忘了,晋国与你们有杀母之仇。
他又想起这些年,周旋于各国权贵之间,赔尽笑脸却寸步难行。也曾于暗夜练长枪,揣摩先祖一身戎装,扬功碎叶城之姿。
那人行过处鹤氅挟霜,回眸时山河寂声,故去多年,天下赞声不灭。
他流着如他一样的血脉,凭什么不能行?
“天命王相?”季临渊笑笑,念着归墟府老道为季临安下的判词。不过误谬罢了,如他此时望着这峰顶的雾,看似磅礴,实则虚无。
或许唯有此刻,在这离天最近的峰顶,才能卸下伪装,不必做那威风稳当的长公子,说一两句心声。
他向来只相信命由天定,运由己造。
若拼命而为,能否改写天意命数?
季临渊转头看向身旁与他一样破碎、扭曲的睡颜,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若有朝一日,君临天下时,有你在我身边。
纵身败倾覆,有你陪我沉沦。
……
季临渊很快摇摇头,按下心思,看天色差不多了,拿出那根灵霄信焰。
指腹扣住信焰尾部的机关,季临渊仰头望向仍泛着青灰的天*际,手腕骤然发力,“咔嗒”声轻响——信焰如离弦之箭窜上百丈高空,炸开的瞬间,整座神女峰都披上一道金红。
很快,西侧巨蟒峰有同样一只信焰回应,掠过他眸中,直奔星河云汉。
阿澈要过来了。
这动静,彻底惊醒长乐。
她先抬起一只眼皮看见信焰,又抬起一只眼皮注意到眼前玄金色的身影,紧锁的眉头才慢慢舒展。闻到他怀中散着一丝陌生却安心的气息。
长乐慢慢坐起来,诘问道:“你又学你大哥的样子做什么?”
眼前人:“……”
直到他起身展袖,轻咳声中传来完全陌生的嗓音,长乐才猛地清醒,腾地起身弹开老远。
原地尬住。
季临渊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的局面:“长乐神医刚康复便有雅兴,竟在神女峰看日出时睡着了。药王大动干戈托我们寻你,既已醒了,便下山吧——阿澈寻不见你,应是急坏了。”
他捡起地上遗落的披风,抖去尘灰后甩上马背,转而逼近她。
“不过季某见长乐神医近来行事反常,怕是不仅为看日出这么简单?”
长乐脑中飞转编造瞎话,底气不足,便先来诈他:“我师父将原委都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