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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军粮一事,是几个督粮官中饱私囊, 被靖王的手下人抓到把柄,从而靖王派人偷天换日,演了这一出闹剧。

后续之事, 与周嬗无太大干系。他再次睁眼时已是夜深人静,熟悉的卧房里烛火轻摇,榻边坐着一个身影。

周嬗睡的迷蒙,伸出手摸了摸那个身影,以为是幻觉,可一触到温热的身躯,他立马清醒了,卷起被子缩进床的最里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睡醒了?”张瑾为笑问。

“……你回来了。”周嬗闷闷道。

“是,不过我虽归府,有人却似乎不认得我了,才见面就将自己缩在被子里,生怕我会吃了他一样。”张瑾为放下手里的书卷,附身抱住被褥裹着的周嬗。

“没有……”周嬗哼哼道。

“没有什么?”张瑾为贴在怀里人的耳边问道。

当然是没有不认得你呀!

周嬗委屈地想。他懒得回答张瑾为,缩成一团生闷气。

张瑾为想要摸他的脑袋,却被躲开,只好无奈地放弃,安抚道:“这几日你一定吓坏了,对不住。”

“没有!”周嬗重复。

没有吓坏,他很冷静,只是睡不着而已。那日他惊恐万分从乾清宫里出来,哥哥音信全无,夫君下了诏狱,天地偌大,他晃悠悠飘出紫禁城,飘回家中,连伤心都来不及。

眼泪无声无息落下。

周嬗把脸埋进被褥里,咬着嘴唇极小声地哭。

“……我害你担心了,是不是?”张瑾为发觉怀里的人微微发抖,于是耐下性子,一点一点地哄。

周嬗的性格像个别扭的小孩,得顺着他说话,不能逆着来。逆着来,他会浑身哆毛,警惕地盯着对方,要是话说重了,指不定还要挨上一爪子。他还窝里横,越熟悉就越爱闹脾气,爪子只向熟人伸,但收着爪尖儿,可要是坏人惹恼了他,那一爪子估计挺疼。

譬如靖王虎口上的渗血牙印。

“……没有!”周嬗还在生气。

“你真的不担心我吗?”张瑾为一幅十分伤心的模样,他隔着被褥,将周嬗整个压在自己身下。

周嬗哼了一声。

“可我也好难过。我这几日在诏狱里什么也不能想,多想一点都怕自己就出不去了,不能再见嬗嬗一面。”张瑾为贴在周嬗的耳边喃喃道,“于是我就想你,因为我只能想着你。他们问我为什么要倒卖军粮,我没做过这事,我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很难过,甚至还想着干脆自暴自弃算了……”

这话听得周嬗难受死了,他想翻个身,让自己冷静冷静,谁知张瑾为压得太死,他的手肘用力一摔,竟甩得张瑾为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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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受伤了!是不是伤得很严重?穆光他骗我……他说你没什么大碍……”周嬗急忙掀开被褥,泪眼婆娑,要查看他方才碰到的伤口。

张瑾为总算把人引出了被窝,不久前还冷汗涔涔的脸上缓缓露出笑容:“嬗嬗要来看看吗?不是什么严重的伤,穆光他没骗你,不过你不放心的话……”

“你不要脸。”周嬗才晓得自己被耍了,却也没力气再闹下去,他恹恹道,“你说是你害我担心了,你不给我赔罪就算了,还故意捉弄我……我讨厌你。”

说罢周嬗背过身,抱住双膝,绸缎一般的青丝沿着清瘦的背脊流泻而下,颇为落寞。

张瑾为轻轻叹气,他从背后抱起周嬗,把人紧紧揽入自己的怀里,唇贴上被泪水浸润的鬓角。

几日的委屈和担心都化作泪水,汹涌而下。

周嬗的脸全是泪,长浓的睫毛上挂着泪水,素白小脸也泪痕交错,烛火照得他脸上晃着金色的光,雾蒙蒙的眼眸水波荡漾。

张瑾为又亲了亲他的额头、眼睛、鼻尖、脸颊,最后停留在嫣红的唇上。一个很轻的吻,无任何侵犯的意味,只是一个安抚性的吻。

“让我看看你的伤。”才亲了一会儿,周嬗就把头撇开了,眼睛睨了张瑾为一眼。

“全包扎好了。”张瑾为解开衣带,露出裹着白布的身躯,“不过是些皮外伤,等愈合了就不碍事了。”

周嬗抬起手,触到张瑾为身上的绷带,又收了回去。

张瑾为没让他逃走,而是攥住他伸出的那只手,低下头亲了亲,然后顺势将人推到在身下。

“……我骗你的。”周嬗半阖上眼眸。

张瑾为不解。

“我刚刚说的话,是骗你的。”周嬗又道。困意上涌,他也顾不得其他,几乎是眨眼之间,再次沉入梦乡。

张瑾为还在思考他方才的话,等回过神,一低头,只见周嬗的睫毛轻轻颤抖,胸口缓缓起伏,已然熟睡。

……

诬陷案有惊无险,而周珩抓到的把柄却未能成功扳倒靖王。永昌帝已经是半死不活,连说话都困难,朝廷成了他儿子们的戏台,你唱罢我方登场,一些不那么出众的皇子甚至都敢上台争一争,或者暗中站队。

这个年,注定不大好过。

周嬗时常入宫侍奉。皇帝重病,妃嫔公主轮着侍药,以表孝心。

老东西躺在龙床上,已是风烛残年,只能进食一些米粥和汤药,或者呜呜咽咽地说些什么。

周嬗家里也有老人,但还没老成永昌帝的样子。论辈分,孙逸还比永昌帝大上一圈,可也只是老糊涂了,该吃吃该喝喝,逗鸟喂鱼配药,身子骨硬朗得很。

实在要说,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吊着一口气,生不如死,不能动不能说却能听见声音,眼睁睁瞧着儿子们在病榻前斗得你死我活,他什么也做不了。前半辈子引以为傲的帝王心术,到了将死之时,沦为一把钝刀,反复磋磨他的心。

可周嬗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老匹夫不可能有如此心肠,指不定看着一帮人折腾,他还在病榻上偷着乐呢。

今日的药和米粥都喂完了,周嬗起身,绞了绞一旁热水里的帕子,端端正正折起来,俯下身给老人擦脸。

“唔唔……”老人张开干瘪的嘴,露出不剩几颗的牙齿,唔唔呀呀半天,也不知想说些什么。

周嬗垂着眼眸,不咸不淡擦完脸,轻声道了句:“儿臣告退。”便要转身离去。

那老头瘫痪数月的身子竟从床上弹起,浑浊的眼珠子直愣愣盯着周嬗,声音像粗糙的琴弦那般沙哑难听:“陈……反……反!反!”

“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刘仁福原先在一旁候着,见状大哭不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麻利地滚到龙床前,一把拖住永昌帝。

周嬗一愣。

他首先想到的,是回光返照。

这老头挺不过今夜了。

而后便是疑惑。

陈?陈王?可陈王早已去往封地,彻底远离朝廷斗争……陈……陈仪,陈仪父子。

周嬗神色微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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