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333


早晚有恢复那日!可惜叔父,叔父看不见了……”

刘钦两眼一热,眼泪陡然落下,“叔父放心,侄儿身在之日,必能克复中原,复我大雍江山!若……若叔父营魂有识,必能得见那一天!”

刘靖两眼当中也淌下累来,从枕头上奋力抬起头,重重点了一点,看向陆宁远,“靖方,你先出去。”

陆宁远领命去了。

等他走后,其余侍女也被赶走,屋里只剩下叔侄二人,刘靖低声道:“小雀儿奴,叔父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他在刘钦这只小雀面前自比大鸟,可刘钦伤痛之下,心神皆乱,对他这临死之前的诙谐无法体察,自然也就更想不到他这故作诙谐是为后面的话预做铺垫,只是听他又道:“有些话便不得不讲。”

“叔父知道,你对你父皇……颇有些微词,近来他也做了些事,他,哎……叔父就要死了,只要你答应一句——”

他紧紧抓着刘钦的手,两只老眼当中,忽然照出凛凛的光来,“无论何时,你都要记着,他是你的父亲!你肯答应,叔父才能……才能放心地去……”

刘钦一怔,随后应道:“是……叔父放心,刘钦绝不敢,不敢不尽孝道。”

刘靖这才松劲,跌回枕头上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声音却越来越低。

刘钦心里一沉,叫道:“叔父?”

刘靖应了一声,笑了一笑,又滚下眼泪,低声喃喃,“我所生一子不忠不孝,我这把老骨头能在临死之前做一点事,也算……也算对得起祖宗社稷了。”

刘钦心里一酸,知道他是想起了堂哥刘绍,听他那“不忠不孝”四字,似乎是隐隐知道些什么,却也并不发问,只是道:“叔父……此次平叛,要是没有叔父,侄儿当真不知如何措手。叔父实有大恩于侄儿、有大功于国,无愧先祖,也无愧子孙。”

刘靖摇摇头,悠悠叹一口气,鼓起最后的力气道:“雀儿奴,让叔父看一看你……”

刘钦凑上前去。同小时候许多次一样,刘靖冰凉的手在他脸上缓缓抚过最后一下,然后便就此落了下去。

第193章

因刘靖之死,刘钦原本有了几分起色的眼疾重新转剧,一连好几天的功夫,又什么也看不见。但刘靖停灵的这些天,他为表哀悼,不再视朝,一时倒也能遮掩过去,只是原本应该在战后马上便议定的升贬奖惩之事,便又拖了下去。

先前平定刘骥叛乱之后,虽然刘靖、陆宁远等人没有回京,马上便又去前线与夏人交战,但即便战事正亟,朝廷仍是下诏分赏了有功。

许多将士升爵受赏时,要么正在行路,要么已经开始交战,不曾面见天子,诏书一至,宣读完毕,人就已换了官爵。

刘钦深知赏不逾时的道理,尤其在与夏人开战之前,士气更是尤为重要。此举自然大大激励了军中上下人心,但最后究竟有几分作用,就不得而知了。

这次因为刘靖之死和他自己的眼疾,战后多日不曾议定功罪,有功之人眼巴巴等得急不可耐,还有人则终日里提心吊胆、茶饭不思。

其实刘钦虽然罢朝,送来的奏表总还是要批复的。兵部上报过许多次功臣名册,各军长官也有密奏发来,朝堂上对当初主战之人的劾表更是纷至沓来,刘钦却一视同仁,全都留中不发。

他之所以举棋不定,一来是对两个大将不知该如何处置,二来是思虑对夏作战不利之事如何妥帖收场。换言之,朝议汹汹,他要给个交代,让此事能平稳过去。

他没有马上决定,既然要定功罪,论迹也要论心,便将距离不远的熊文寿、秦良弼召入京城,打算亲自问话。至于秦远志,因驻地太远,又不到回京叙职的时间,听说又很是受了些伤,不便长途奔波,便许他上书自陈。

其实他已是皇帝,要处置大臣,尤其是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武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以一善而定其功、以一恶而定其罪,无非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自古皆然。祖宗制度、与满廷朝臣的默认也是如此,谁也说不得什么。

但刘钦始终不曾忘了在江北时,秦良弼两次向他诉苦,一次是说自己不曾奉诏便私自出兵救援同袍,由此被连撸数级;另一次是士卒入城作乱之后,当着他面抖出朝廷的腌臜事。

若只看最后的结果,第一次秦良弼违背朝廷诏令在前,败军在后,追究责任,连降数级也属正常。第二次他就更是罪大恶极,皇帝眼睛里面要是容不得沙子,把他再降数级也是应有之义。

但这两件事细究起来,到底都是其情可悯,其过可原,真以雷霆手段处之,未免不近人情,也让其寒心。

刘钦若只想做个他父皇一般的天子,论功行赏,论过降罚,自无不可。但混迹于这些武弁行列中数年,他如何不知自己一言九鼎,随便一句话、一条批复,就足以让他们和他们身边许多人有天翻地覆之变?况且人心易失,人才难得,不能不慎重处之。

可熊文寿、秦良弼还没到,另一个人先到了京城。

“架子倒是不小。”

刘钦听罢周维岳送来的信,挑了挑眉毛,对陆宁远说道。

这些天夜里,陆宁远都会进宫来,代替内侍,替刘钦读过奏章,然后睡在御榻之上。

一开始的两天陆宁远还和衣而卧,局促地平躺在另一张被子里一动不动,后来自备了亵衣,一点点挪到刘钦被子里面,长臂一伸,就和他贴在一起。

他睡觉时原本习惯平躺,伸展开脊背睡上一夜,前一天身上再是疲惫,第二天也霍然全消。但和刘钦躺在一起,不觉就面向他转过身去,刘钦在左面,就转到左面,刘钦在右边,他就又朝向右边,把刘钦抱在怀里,大暑天也贴成一团。

即便这样,刘钦也不曾拒绝他,只有睡醒之后会骤然滚出一身大汗,睡着之后倒也不觉着热。

他第一夜入宫,还可说是君臣召对、夜半虚席,当做一段佳话。这样几天过去,外面的风言风语已经更新换代过好几次,早不堪听了。

刘钦自然不会亲耳听到,却也有人报告给他,顺便告诉他还有些已经当面传进过陆宁远耳中。刘钦当时面上不变,心中却微微一动,状似随意地问:“那他作何反应?”

密报答:“好像没有什么反应。”

刘钦便没再提及此事,只记住了说得最难听的几人,找个由头逐出朝去。剩下的人渐渐回过味来,不敢说得太过分了,虽然还有明里暗里的弹劾、劝谏,但因为用意不坏,刘钦也就两耳一闭,当没听着。

其实陆宁远听说时,哪里是全无反应,他只是一贯面无表情,让人误以为他是一块会动的石头而已——他既不羞恼,也不愤恨,心里实是有些飘飘然的。

- 御宅屋 http://www.yuzhai.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