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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宫灯,背着一只手,老气横秋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微微笑道:“子微是聪明人,不要做蠢事。来日青史上,我还想看子微做个名臣。”

沈子微道:“殿下这时候再来劝,是否晚了?”

林在云还是微笑的,只蹙了蹙眉:“我不要你殉。”

沈子微听他说破,也懒得装了:“殿下自己要留美名,却让臣做逆臣。”

少年赧然,但还是说:“你答应我吗?”

他这样问,沈子微不能不答应他。

从小时候,沈子微便每件事都应他,他要爬上城箭楼看星星,沈子微明知道京城没有星星,还抓了袋萤火虫,诓他是星子。他不要赐婚,沈子微也为他斡旋。

也许从很久以前就错了,他怎么能什么都答应他。

沈子微回府,洗漱,合衣卧下。

这些年历历在目,他自认为算无遗策,到如今才发现步步是错,为时已晚。

仆从道:“沈大人,天亮了,去廷议吗?”

廷辩里,七皇子最不爱听腐儒争辩礼法,可每回都来。也许只是想见一个人。

就像他,每回廷辩,也只看着殿下一个人而已。

“车马备好了,大人。”

幽州天寒路远,车马劳顿,殿下金尊玉贵,何必亲自去。

多少次,被裴将军避而不见,殿下仍乐于和他解将军的字句,从其中只字片语里,看到问圣人安后面,偶尔也跟着问诸皇子安。

说什么礼贤下士,怎么不见殿下广纳贤才有此雄心。

如此情深义重,沈子微不能不触目惊心,五内悲凉。

裴骤辉的士兵攻破城门,是夜明灯俱寂,繁华长安,一夕家家户户家门紧闭。

只有一处火光冲天,烧得天也通红。

走卒大喊:“废太子府走水!”

兵马最前面,一人勒马停住,立刻道:“去救人。”

裴骤辉眉眼发冷。

废太子死不死,都没有关系。但不能现在死,否则,林在云该怎么想他。

追月呦呦叫了两声,略感不安,仿佛预感到了什么,马蹄焦躁踏着地面。

裴骤辉想它是想见林在云了,便拍了拍马头,准备直接去皇宫。

林在云收到消息后,便一直等在太子府外,眼看火势不灭,他咬牙冲了进去。身后宫人惊呼,想拉住他,却只扯住他腰间玉佩。

烈火熏出浓烟,少年边走边喊哥哥,听不到回应,只有周围断壁残垣被火烧出响声,一声声愈来愈激烈。

火烧灼衣袍,他却不觉得害怕,愈快步往里面走,呛得不住咳嗽。

喊不出太子的名字,但只要太子听到他在这里,一定会出来救他。无论他困在世界上什么地方,太子不会抛下他。

少年敢孤身去幽州,去战火最乱的地方,因为这个世界上,太子永远记得他,不会忘了他。

他终于走到内室了。

太子的尸身就在那里,也安安静静等着林在云。

他走过来的时候,那么坚定,丝毫不怕火势之大,好像天下哪里都是坦途,俯拾之间就是生路。

现在,林在云却发现,他被困在绝路里,不能进,更退不出去,只能站在这随时烧塌的危楼,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不会认错,那是太子。说要给他的雪人建一座冰屋的太子,是教他拉弓,教他击鼓扬歌的哥哥。

他想往外走了,屋外房梁骤断,坠在面前,挡住去路,火烧得皮肤烫痛,呼吸堵滞。

林在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进这个噩梦,周围烈火熊熊,墙瓦烧成畸曲的漆黑枯干。这里不是废太子府,分明是传说中阿鼻地狱。

他误踏入这里,一时胆战心惊,只想要往外面跑,又一根房梁掉下来,差点砸到了他。他一惊,不是怕自己死,是在惊如此巧合。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他每往外走一步,便有房梁烧得掉下来,挡住去路。难道是火越来越大了吗?

是太子想要见他,想要留他。

那天晚上他们说好了的,太子哥哥要一直想着他,一直想见他,然后总有一天,天上人间,还能再见。

林在云生在皇家,从来不信什么命运神佛,可今天有这样的奇缘,他不得不信,真的是太子鬼魂犹在,正在内室看着他,等着他。

那他便不能转身就走。

少年惴惴不安,回过身去,看那具尸首,惊疑不定,慢慢又走进去。

他渐渐辨认出来,那的确是他的哥哥。

什么人君祭天,东宫不是被废了吗,怎么那尸首刀剑加身,千刀万剐,令他险些不敢认出。

林在云走到尸首前,此刻眼泪才怔怔爬下来,像一只小虫子,爬到了下巴,他觉得痒,忍不住笑了,又一瞬间僵住。

外面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谁这样放肆,太子府也敢喧哗。

林在云不愿再去想那是谁。

那是谁有什么重要的,太子等了他这么久,他还没有好好说说话。别人再好,他也不能忘了太子,否则,太子又该怪他没良心。

那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正在越走越近。

原来天底下,不怕死的人这么多,烈火熏得黑烟冲天,还有人敢闯。

也许这里不是阿鼻地狱,而是天上极乐世界,只要禁一遭烈火焚身,就能解脱。

裴骤辉被外面的房梁挡住,进不得,只能叫人扑灭火,喊着林在云,叫他趁现在出来。

可少年只是抱着太子尸身,默然垂泪。

裴骤辉无法,只好冒火冲进去,伸手去拉林在云:“和我走……”

少年仿佛此时才觉得烈火烫痛,痛喊起来,目光触及到裴骤辉,一时间面目俱变。

他的眼睛里没有恨,只有惊惧,下意识躲开了裴骤辉的手。

裴骤辉的到来惊醒了他,令他彻底痛醒了,火焰冲天烧得眼泪都干了,他呛得发不出连贯的声音,只能剧烈咳嗽后,夹一两声痛喊。

裴骤辉僵住了手,不敢再去强行拉他,怕他更畏,躲往烈火更深处。

我是来救你的。裴骤辉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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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真的这样说了出来,因为林在云向他看了一眼。

除了惊惧和怀疑,什么也没有。没有恨也没有爱,好像眼前是吃人的妖鬼,是洪水猛兽。

裴骤辉一辈子被无数人这样看过,唯独没有想到林在云这样看他。

不能再等了,火已经越烧越大,再等下去,谁都出不去。裴骤辉只能叫部下打昏了林在云,强行带了出去。

深夜一场暴雨,火渐渐灭了。

皇宫寂寂,城头已改换了王旗。圣人却始终没有反应。

部将背着七皇子回皇宫,打着伞,听着少年绵长的呼吸,知道他没有死。

可是活真的比死容易吗?

部将不敢深想。将军怎么说,他们就遵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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