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7


雀。

高兴的时候,喊他一起陪着会客,画几幅画,写几个字,哄客人高兴,哄他高兴。

一只鸟雀,只需要哄主人高兴便可,倘使嘴利爪锋,自是再留不得。

鸟雀通人情,这雀儿见了他,远远的便扯着喉歌唱,隔着笼子,便伸出脑袋,亲昵地轻啄他的指尖。

一副讨好模样。

那时的他,在父亲眼中,是不是便是这么个形象?

只是雀儿这么做,煞是可爱。

父亲眼中的他,怕只余可笑。

雀儿先是亲昵地用脑袋蹭谢放的指尖,见他没动作,又用鸟喙轻啄,提醒主人,该给它喂食了。

小家伙哪里知道,谢放今天的心思根本不在它身上——

他的耳朵总是留意去听那身后的脚步声。



近了。

谢放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传来。

他的余光已然瞥见一抹宝蓝色身影。

谢放的心止不住地乱跳。

上一世,于战火中,他历经颠沛离乱,火车于汽笛声中缓缓驶进北城城门,他心中波澜未掀。

他一生奉行“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放浪形骸,凡事洒脱不羁。

无论是家还是故乡,都未能牵动他心绪半分。所谓近乡情怯的情感,于他从未有过。

眼下不同。

头一回,他体会到了何为“情怯”。

他从不知道,原来人会在一瞬间涌上期许又惶恐,兴奋又紧张此类复杂心绪。

身体仿佛置身于大浪中的孤舟之上,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紧张到浑身僵直,连站都要不能站稳。



“爷,阿笙公……”子到了。

福禄禀报的话没能说完,背对着院门,站于廊檐之下的挺拔身影已然转过身。

谢放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少年。

阿笙,他的阿笙……

谢放眼底一派恍惚神色。

原来阿笙两边的脸颊曾这般圆乎过么?

少年白白嫩嫩的脸颊中透着些许绯色,宛若雪白中点了一团粉的糯米软糕。

鼻尖泅出了一点的汗,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却是极黑极亮,像是被一场春雨浸润过后的溪涧黑石。

不像那些年……脸瘦得近乎脱相。

不变的是,即便拖着他这么一个大的累赘,阿笙的眼睛依然很亮。

总是弯着眉眼对着他笑,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像是这个世间无任何烦恼之事,每日都是笑吟吟的模样。

可那个时候,为了照顾他这个废人,阿笙已是将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当了,每日还要起早贪黑去做早点的营生。

太平年岁,底层百姓谋生尚且不易,何况是那时早已不再是长庆楼的少东家,又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局讨生活,还带着他这个废人的阿笙,各中艰辛可想而知。



因着只看了谢二爷一眼,便慌忙地低下了脑袋,阿笙并没有注意到谢放渐红的眼眶。

他走到院子的圆桌旁,打开食盒,将里头的桂花杏花奶酪、荔枝腰子、甘棠炖百合……一一摆好。

阿笙特意将动作放慢了一些。

为的就是能够跟二爷多待一会儿。

有时候赶上爷心情好,会在他摆盘的时候,跟他聊个几句。

会问他家里的一些事情。

比如爹爹这长庆楼在符城开了多长时间了,家里都有什么人,阿笙,是哪个笙,全名叫什么。祖上便是符城人么,还是从他乡迁往此地?

有时,还会极大方地赏他几个银元。

今日爷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阿笙心想。

从他进来到现在,爷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以往,便是有客人在,二爷都会笑吟吟跟他说上一句,“阿笙来啦”。

有时,还会笑吟吟地问他,可要坐下一起吃。

阿笙垂着眉眼,微皱着眉头,神色很是有些担忧。

爷可是因为病着,身体还是不大舒服?

阿笙摆完碗碟筷子同汤勺,见谢二爷依然没有要同他开口说话的意思,便朝谢二爷弯腰鞠了个躬。

以往便是这样。

如是遇上爷心情不好的时候,阿笙便无声地躬身退下。

于阿笙而言,能够像这般近距离地瞧上二爷一眼,已是心满意足。



“阿笙……”

阿笙刚要转身,冷不防听见二爷在唤自己。

他又惊又喜地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大,满是明晃晃的倾慕之情。

谢放拢在袖子当中的拳头攥紧。

这个傻子。

怎的不知将眼底的倾慕藏一藏?

倘使稍微遮掩一二。

当初又怎会弄得符城上下人人皆知,乃至流言四起,甚至因倾慕他这件事,被方掌柜的赶出了家门?

而他又何尝不是混账至极?

明明瞧出了阿笙的倾慕,只当他是少年心性,做不得数。以为只要他离开符城,时日一长,阿笙便会将他忘记,尊照方掌柜的意思,娶妻生子……

阿笙仰着脑袋,小脸尽是疑惑。

奇怪二爷怎的……叫了他之后,又没出声。

阿笙心里头不由地忐忑了起来。

可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

金丝雀鸟的声音太过清亮,否则以阿笙耳朵的灵敏度,定然听出谢放声音里的轻颤。

不过,即便是阿笙听出来了,怕也只会以为二爷是因为这段时间大病过一场,身体还比较虚弱,才会导致气息不稳。绝不会想到会是因为他的缘故。

阿笙只好偷瞄站在一旁的福旺。

阿笙以往来谢府,倘使替他通报的人是福旺,他经常会塞一、两包他从醉香居买的吃食给福旺。

福旺同他一样,喜欢吃,要好说话。

一来二去,关系也就亲近了不少。

福旺陪着二爷站在檐下,脑袋一点一点的,他打着呵欠。

不期然收到阿笙的眼神,他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脸上神情比阿笙还要茫然。

阿笙在心底叹了口气。

福旺什么都好,不会瞧不起他,脾气也好,同他也投缘,就是……有时候不大靠谱来着。



阿笙正忐忑呢,忽然瞧见二爷在同他招了招手:“阿笙,你过来。”

阿笙心里头直打鼓。

可是他真的办坏了什么事?

阿笙忐忑地走上前,打了个手势,询问二爷唤他何事。

意识到二爷不大看得懂他的手势,阿笙登时涨红了脸。

以往是爷要是跟他说话,都会唤人去备上纸跟笔。

阿笙不敢主动提这件事,怕二爷嫌这个哑巴麻烦,只能心里头干着急,期盼着二爷瞧懂了他的手势。

谢放前世同阿笙一同住了好些时日,两人之间便是连这世间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哪里会不懂阿笙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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