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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清让站在原地看车子远去,宗瑛转过身拨开帘子看他,就在十点到来时——他凭空消失在了昏暗的街道上。

汽车在夜色里穿梭,宗瑛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胸膛里仿佛也空空荡荡。

战时连丧事也从简,在报纸上登了讣告,叫来家里人一聚,简简单单就将一个人彻底送走了。

二姐遭遇的意外,反而更坚定了一家人离开上海的决心。

清蕙不再执意留在上海,同意跟随大哥大嫂去往内地,二姐夫带阿晖坐船去香港,只有盛清让仍旧留在上海。

临出发的这一天,家里客厅已经放满行李。

所有人忙这忙那,只有清蕙郁郁地站在门口,等照相馆的人过来。

她一向喜欢照相,眼下要离开上海了,她想留个念想。

就在她走神之际,忽有辆吉普在大门口停下,一个军装青年下了车,大步朝小楼走来。

清蕙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喊道:“四哥哥!”

她并不是特别喜欢老四,但现下看到从前线回来的亲人,莫名的庆幸和感激便涌上心头。

老四一身狼狈,脸上还挂着彩,不知道从哪里赶来。

他走到入口处,垂眸瞥一眼清蕙:“小矮子。”说罢拍拍身上的灰,在清蕙“你怎么回来了,是看到报纸了吗”的追问中,他随口答了一句:“去汇报,顺路过来看一眼,马上就走。”

他说着越过清蕙,看向屋内行李箱:“要走了啊?”

清蕙不太开心地“嗯”了一声。

老四并不在意她声音里的难过,他走到客厅墙壁上悬挂的那张全家福前,脱下了军帽。

清蕙说:“二姐不在了。”

老四默不作声,想起二姐嘲笑他小时候鞋带都不会系的样子,重新戴上军帽,正了正风纪扣,讲:“她没机会笑话我了。”

气氛一阵凝滞,外面佣人喊道:“五小姐,拍照片的来了!”

清蕙转身往外去,那人问要在哪里拍,要怎么拍,清蕙一一同他说明妥当,便亲自去喊家里人出来拍照。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二姐夫、大嫂、大哥、老四,还有在二楼谈事情的盛清让、宗瑛。

清蕙安排位置,她说“三哥哥就站在最中间吧”,谁也没有异议。

她想叫宗瑛站在盛清让身边,宗瑛却避开道:“你们拍,我还是不参与了。”

她说着往后倒退几步,视野中的画面熟悉得令她不禁握起了拳——这幅画面,正是她在盛秋实手机里看到的那两张合影之一。

她那时只晓得是张全家福,却不知是一家人各奔东西之前留作纪念的照片。

此时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那张合影,明白盛清让为什么站在正中,也明白了为什么在那张照片里,没有看见二姐的身影。

战时的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成为永别。

而眼前这张全家福,也许是这些人人生当中与彼此的最后一张合影。

第58章 699号公寓(1)

画面定格声响起,拍照的人头一歪,问道:“还要再来一张伐?”

清蕙讲:“好呀。”老四却脱了帽子道:“不拍了,我要走了。”他言罢阔步走出相机取景范围,低头迅速点起一支烟,猛吸几口,突觉身后有人,转过身便看到盛清让。

老四屈指弹了弹烟灰,在烟雾中眯了眼道:“你对这个家倒真是不离不弃,难怪爹走之前心心念念要见你,看来他也晓得你最有良心。”

盛父去世的时候,盛清让人在巴黎。

隔着千山万水,消息也滞后,盛清让收到信时,盛父已经离世数月。

那封盛父给他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封信上写道:“我此生两错,一对不起你母亲,二对不起你,均已无可弥补。你愿意回,就回家来;不愿回来,我托法国的朋友照应你。”

盛清让第一次收盛父的信,也第一次听盛父讲这种话。

后来学成,他也曾犹豫是否要留在巴黎,但“回家来”三个字始终盘桓心间,因此最终回了上海。

“他要早知道你这样能干,当年也不会舍得将你送去大伯家。”老四接着抽一口烟,叹道:“临走前还写信把你从巴黎叫回来,可惜那时候家里谁也不待见你,连拍合照都不叫你。”他说着转头看一眼还在摆姿势拍照的家人,问盛清让:“现在他们照相却叫你站中间,做了那么多事情得来这样一个认可,觉得值吗?”

盛清让想起早些年的事,本以为会有万千感慨,实际心中却掀不起一点波澜了。

凡事求个问心无愧,他讲:“能被理解认可自然是好,但我做这些,是因为想做,不是为求理解或认可才做,所以谈不上值不值得。”

两人谈话时,大嫂走过来。

老四对大嫂多少有几分敬重,刚刚急于拍照未打招呼,此时也转过身,唤了一声“大嫂”。

大嫂抬头对他说:“你能平安回来,我们很高兴。”

老四却回:“我马上就走了,或许以后也不会再回来,家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当没我这个人吧。”

大嫂晓得他不喜欢这个家,也晓得他向来嘴硬逞强,可看他这一身的伤,想他马上又要回到前线去,她终归担心。

她望着他道:“有国才有家,你虽离开这个家,却守着上海,守着国土,便是在守我们的家。我将你大哥的话也托给你,他叫你好好活着,活到将敌人赶出国门,到时候再回家来,我们给你备最好的酒。”

老四手中的烟即将燃尽,门外的军用吉普车拼命响起喇叭声,似军号般催促他离开。

他深深皱眉,干燥的、带劣质烟味的唇紧紧抿起,内心各色情绪交织,眼眶酸得发胀。

手指将烟头碾灭,帽子往脑袋上一扣,老四沉默地转过身大步走向门口,临上车,他却忽然转过身,朝里大声喊道:“我走了!你们一路保重,改日再见!”

车子启动,清蕙拔腿追出去,然她气喘吁吁到门口,那辆军绿色吉普已经飞驰至道路尽头,拐个弯立刻不见踪影,只剩了恣扬尘土和道旁翩跹的落叶。

上海的秋天真的到了。

自古逢秋悲寂寥,添上别离则愁绪更浓。

宗瑛又在公馆陪清蕙和孩子们住了一晚,盛家人要离开上海的这天,她早早就被清蕙吵醒了。

清蕙辗转反侧一夜,天没亮便起来清点行李——去途漫漫,不便携带太多家当,必须有取舍,可东西扔在这里,说不定将来就再也见不到了。

最后连同孩子的物品,一共塞满两只大箱,外加一只手提小箱子。

家里的佣人们大多发了工钱遣散了,只有姚叔留在公馆看门。

临行前,姚叔掬泪替他们叫车,搬运行李,最后将他们送出门,说道:“三少爷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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