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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讲:“我想今晚十点直接回公寓可能会遭遇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这也是我带你出来的原因之一。”

宗瑛赞同他的想法,短促应了一声,随后看向车外。这些街道她走过很多遍,但眼下街景却都是不曾接触过的、属于过去的陌生。

汽车沿苏州河一路驶至礼查饭店。

饭店门口立着“衣冠不整、恕不接待”的铜牌,门童拉开门请他们入内。

盛清让替宗瑛定了一间房。

他收起钱夹,叮嘱她:“我今天有一个很耗时间的会议,如果晚九点我还没有来,你务必到提篮桥铜匠公所找我。”说着他取出一个工部局的证件给她,又问饭店接待要了纸笔,哗哗哗写了一个详细地址给她:“可以让饭店帮你叫车,很近。”

宗瑛收起纸条:“知道了。”

盛清让低头看了一下表,未再多言,匆匆告辞。

对盛清让而言,这是忙碌一天的开始;对宗瑛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无所事事。

人失去了在社会分工中的位置,无聊或许难以避免。

宗瑛只能靠睡觉打发时间,午觉醒来,下楼随三五人群进入饭店的小影厅。

一张海报贴在入口处,画面里一只硕大时钟,左边垂了一个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歌者,右下角标“夜半歌聲”四字。

她花了一块钱,坐下来看到散场,就已经到了傍晚。

与黑白片中充斥着的诡异暴力和恐惧不同,礼查饭店门口仍然鲜活亮丽车水马龙,门童热情地给她叫车,司机周到安全地将她送到提篮桥铜匠公所。

到达时才六点,似乎有些早了。

她同接待室的秘书出示了证件,秘书当她是盛先生的助理,于是领她上楼,甚至好心提醒:“会议还没有结束,你最好等等再进去,今天真是满满硝烟。”

“知道了,谢谢。”宗瑛本来也无意打搅别人的会议,于是在走廊长椅上坐下等。

最里一间会议室不时冒出几句高音,说些什么“你们资委会想法实在美好单纯!偌大一个厂子,机器加起来两三千吨,往内陆迁?怎么迁?光上海到汉口的船运费就要花去十五六万!”、“好!就算机器过去了,职工呢?全扔上海,还是一起运到内陆去?人家肯不肯跟厂子走?倘若就地遣散,这好大一笔遣散费,哪里付得起?”

贸一听句句在理,紧接着又一轮争执,再然后沉默,最后不欢而散。

门打开,陆续有人出来,宗瑛等了一会儿,唯独不见盛清让。

她起身走过去,走到距门口一步远的地方,里面传来说话声。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讲:“上海工厂内迁,明眼人一看就知是个烫手山芋。你一个在野人士,国府不发你一分钱薪水,而你却如此费心又费力,真是想不通你是要图谁的好处。”

紧接着是盛清让一贯沉稳的声音:“大哥——”

中年男子起了身,傲慢地打断他:“不要再试图游说我了,你们不过是热衷虚张声势。上一次沪战,我们租界里的工厂不过也就停了十来天,为了这点芝麻大的损失要我迁厂,那么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他突然走出来,迎面就遇上宗瑛。

宗瑛别过脸,用余光看到盛清让也出来了。盛清让也看到了她。

她没有解释为什么提前过来,对方显然也没有要她解释,只折返回屋拿了公文包,到门口寡淡地同她说了一句:“走吧。”

他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下了楼,坐上汽车才对宗瑛说了第二句话:“还是去礼查吃个晚饭吧。”

宗瑛房间还没有退,这样当然是最好的。

车子沿江一路开,夕阳躺在黄浦江里,水面一片血红,风平浪静,但终归巨变在即。

宗瑛想起会议室里那些只言片语的争执,突然开口问:“盛先生,你既然翻过我的书柜,那么你读过那本近代通史吗?”

作者有话要说:  盛先生: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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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说明:

1.祥生是当时最大的出租车公司,服务非常周到,电话是40000,老板好像是原来在礼查饭店当门童的,因为捡了一大笔钱所以开起了汽车公司。

2.礼查饭店是我国第一家西商饭店,始建于道光年间,现在叫浦江饭店,欢迎大家入住体验,我微博有照片,可往前翻,大概是1月2号发的3.《夜半歌声》是一个黑白恐怖片,是1937年一个票房非常火爆的电影,男主有点丑,作词作曲都是大手,田汉冼星海,大家感受一下4.资委会:资源委员会的简称,关于这个我后面还会详细写到,所以这里先不赘述,我先睡了,晚安各位

第9章 699号公寓(9)

有没有读过?

盛清让大半张脸陷在阴影中,唯有一只眼睛迎着照进车内的落日余晖,细密睫毛蒙上一层光亮。

“那不重要。读没读过,都是我避不开的明天。”

他声音一贯的不急不忙,但今天这稳妥里,却又藏了零星的无可奈何。

避不开、逃不掉,这才是事实,是属于他的命运,这与宗瑛今晚离开后就可以彻底撤离是完全不一样的。哪怕他已经接触到了另一个世界,可天一亮,他还是会被拽回这里,他有他的轨道。

夏季天光再长,终归也要迎来黑夜。

礼查饭店餐厅里几乎坐满了客人,窗外是隐没于黑暗的外白渡桥,百老汇大厦在西面沉默地矗立,对面是成片的各国领事馆。

如果没有记错,十几天之后,这里就不再是乐土。日本人占用百老汇大厦,洋人们纷纷避入租界,礼查饭店也会因客源骤减难以经营。

快十点,隐约可以听到舞厅里传来的乐声。

盛清让低头看表,同宗瑛说:“我们该准备走了。”

“去哪里等?”宗瑛问。

“人少的地方。”免得吓到无关路人。

“这里就很好。”宗瑛起身将椅子推入,“礼查饭店这幢楼在我的时代仍在使用,只是改了名字,叫浦江饭店。”她抬眸讲:“你跟我来。”

宗瑛白天逛得很仔细,一楼有条并不算宽敞的弧形过道,在现代作为历史展品长廊使用,非常冷清,遇到人的概率很低。

大约还剩五分钟,他们站在相对封闭的过道里,耳畔是若隐若现的歌声。

宗瑛背挨着墙面,盛清让就站在她对面,两个人不知谈什么好,时间过得很慢。

外面一首歌终于唱完,宗瑛将手伸给他。

她的手瘦长,有力;他的手宽厚,温暖。

紧握的双手,像开启另一扇门的钥匙。

十点整,有着装现代的饭店工作人员从他们身边走过去,墙面上多出了数面展框——黑白照片,密密麻麻的文字,讲的都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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