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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已是强弩之末,这次会试大抵是他最后一次做主考官。

最后一次……

顾长晋豁然起身,对容舒道:“顾某该回都察院了,此番多谢容姑娘了。”

瞧顾长晋这模样,容舒便知晓自己那番话,到底是起了作用。

遂弯下眉眼笑道:“顾大人不必言谢,我不过是在胡诌,潘贡士的案子,还得靠大人亲自去还他一个清白。”

她笑起来时眼角会微微扬起,有一种介于天真与妩媚之间的娇态。

原来人笑的一瞬间,能媲美花开的那一刻。

顾长晋挪了眼,喉结微滚,淡淡“嗯”了声,拾起乌纱帽,略一颔首便从后门离去。

他人走了足有半刻钟,陈掌柜方拢着手进来,道:“东家,大小姐来接您了。”

容舒忙道:“陈叔没同阿娘说我去了状元胡同的事罢?”

“自是没有,东家您交代的事小的怎敢忘记?”

容舒放下心来,提起裙裾匆匆出了门。

她一上马车,沈氏便风风火火道:“我们现下就回去鸣鹿院,今儿仕子闹事,好几条胡同都被封了,还不知晓什么时候解封。”

说着便仔仔细细看她一眼,道:“你方才可是一直在绸缎庄里?”

容舒“嗯”一声:“我本想去趟金楼的,走到半路发现前头状元胡同有人在闹事便急忙回了绸缎庄。”

沈氏松了口气。

“新近半月都会不太平,晚些时候再来压账吧。”她微微蹙起眉峰,“就是大嫂那庄子我原是想让你陈叔挑个时间去瞧瞧,如今倒是不好叫你陈叔离开上京。”

容舒“咦”了声:“大伯母的庄子怎地也要阿娘来管了?”

大伯母那庄子容舒知晓,还是承安侯府受封爵位时皇上赐下的呢,只那庄子位置远得很,都到顺天府辖下的宛平县去了。

“先前她那地里出了点问题,便来让我寻个人给她瞧瞧。这事还是你陈叔去办的,他去看完后,回来便同我道,那庄子的庄头一问三不知的,一看便是在偷奸耍滑。这事我同你大伯母提过一嘴,也不知她换庄头没。”

沈氏对大房惯来是同情的,只想到朱氏的为人,忖度一番后又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大伯母事事不爱劳烦旁人,以后见着她了再说,兴许她已经换了庄头了。”

说话间,马车穿过长安街往城门去。

草帽儿胡同一个背着个药箱的小医正刚出胡同口便瞧见了那马车。

小医正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侯夫人沈氏的马车,先前她去承安侯府给侯夫人施针时,便是这辆华盖马车接送的。

孙道平揩去额间汗,呐呐道:“呀,方才坐在里面的是顾夫人,啊不对,顾夫人同顾大人和离了,如今又成了容大姑娘。诶,那么好的姑娘,顾大人怎舍得和离?感情之事果真如祖父说的那般,最是难以琢磨。对了,上趟容大姑娘问的那草药方,我倒是找到出处了,也不知道容大姑娘还需不需要。说来也是怪,那草药方子竟是出自西域的古药方,整个太医院都没几个人知晓,容大姑娘怎会知晓?”

小医正碎碎叨叨地说着,身影渐渐消失在长安街。

第四十章

沈氏的马车离开城门之时, 顾长晋回到了都察院。

胡贺对他道:“大理寺的人已经将潘学谅带走,我派人跟着,也给他请了大夫。你放心, 他那右手你处理得及时, 保住了。”

老尚书认了罪, 潘学谅便是不认罪也很难洗清罪名,胡贺倒是有点同情潘学谅,寒窗苦读十数载, 如今功名前程都成了一场空。

都是走科举出来的人,他岂能不扼腕叹息?

只这点子同情不会令他再多做些什么,老尚书是元老重臣,曾是建德帝与启元太子的太傅, 连今上都曾在文华殿听老尚书讲过经史。

皇上不会让老尚书在风烛残年又病痛缠身的时候再遭多少罪了, 为了平息仕子们的愤怒,只能将潘学谅推出去。

胡贺道:“总宪大人的意思是老尚书既然已认了罪,是以潘学谅的罪大抵也逃脱不了,此案就交由大理寺审。”

顾长晋却道:“胡大人, 潘学谅并未认罪。”

闻言, 胡贺侧眸看着顾长晋,一时弄不清楚, 这年轻后生究竟听没听明白他说的话。

眼下这情形,潘学谅认不认罪,有没有罪已是不重要。将案子交给大理寺去审, 实则是已经给潘学谅定下了罪。

“此案顾大人就此罢手罢。”胡贺起了惜材之心, 道:“你瞧瞧今个为潘学谅说话的人都被打成怎么样了?你此时再替潘学谅说话, 那就是站在所有读书人的对立面。你入仕三年挣下的所有名声都会在一夜间化为虚有, 如此, 你也要替潘学谅正名吗?”

胡贺在都察院的一众言官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整日里笑呵呵的,笑面佛似的,十分的圆滑识时务。

总宪大人将顾长晋放在他手里,大抵也是希望他能将此子的性子磨得圆润些。

瞧瞧他先前的手段,不管是告御状还是走金殿,行的都是剑走偏锋的招数,一个不慎便能将自己的前程性命都弄没。

顾长晋颔首道:“多谢胡大人提点。”并未提究竟会不会罢手。

胡贺以为顾长晋是听进去他的话了,摆摆手道:“你今个为了救潘学谅也受了伤,早些回去养伤吧。”

顾长晋颔首应是,出了堂屋,在廊下站了一会,却并未离开,而是提脚去了孟宗的值房。

孟宗是左都御史,他如今在都察院任职,想替潘学谅洗清罪名,自是不能越过孟宗。

孟宗见他来,似乎也不惊讶,撂下手上的狼毫,道:“可是为了潘学谅而来?”

“总宪大人。”顾长晋拱手见礼,道:“下官的确是为了潘学谅来。”

孟宗看着他道:“你想将这案子查到底?”

“老尚书乃三朝元老,名满天下,令无数仕子敬仰。如今自污其名,兴许是有隐情。下官以为,此案关乎朝中重臣在百姓心目中的名声,下官不信老尚书会是徇私舞弊之人。”顾长晋顿了顿,接着道:“况潘学谅亦不曾认罪,既如此,为何不将这案子查下去?”

孟宗一双锐目深深看着顾长晋,须臾,他道:“你想救潘学谅?”

“下官未知此案全貌,不敢言救,只是想给潘学谅争取一个三法司会审的机会。”顾长晋道:“若三法司会审后仍旧判定他有罪,想来他也能心服口服。让有罪之人认罪伏法,无罪之人昭雪,此乃三法司首要职责之一。下官以为,三法司掌管天下刑名,乃大胤百姓寻求公道正义之所在,不管何时何处,皆不能忘记此要责。”

他慢抬起眼,迎着孟宗锐利的目光,道:“而潘学谅是大胤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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