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躞锦衫袍的魏甫自门外进来,满面含笑,先是躬身向丞相府的长史一揖到底,而后指着楚清鸢,对邓冲笑道:
“使君,敝人不曾说错吧,这后生贞骨凌霜,意如磐石,他朝为丞相效力必是一心一意呐。”
“是吗?”邓冲无聊地抖抖袍摆,“可是我看着,这位郎君貌似不大看得上我们府第啊。”
“使君玩笑了不是!”魏甫笑得还如同在太学时一样清风霁月,可那嘴脸,却让楚清鸢感到一阵陌生和恶心。
他看着魏甫转过来凝着自己,别有深意地说:“为师多年来一直蒙受丞相提携之恩,只是外界不知罢了。你是我的学生,自当尊师重道,与我同效于丞公——毕竟,闱考在即了。”
楚清鸢喉头如哽泥沙,忽然有些想笑。
他以为总有清流,是不与暗世同流合污的,他以为总有名士,是当真赏识他的学问……
原来这世道,还是没变。
这一刻,楚清鸢终于切身地理解,为何谢含灵那么强硬地要改变旧制旧法。
如此乌烟瘴气的大玄,再不变,真就要烂到根子里了。
“学生,”楚清鸢低下头颅,掩住眼底裂石拍岸的巨浪,温顺地回答,“愿听凭先生教导。”
他们用闱考来威胁他,若他今日不答应,王氏有一百种办法能阻挠他参加考试。楚清鸢心不污尘,他只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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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澜安一副调理身体的药服完,日子不觉便到了六月中。
女学馆的学生们每日埋头温习功课,生怕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两个月过得漫长又充实,仿佛只是一眨眼,郡试的日子便到了。
学里出资,为参试者统一配备笔墨砚台。谢澜安担心天气暑热,学子在试院中中暑,尤其是不放心百里归月的身子,便又请旨在试院的每间考舍内置一个小小冰鉴。
郡试第一日的大清早,胤奚在院子里四平八稳地走了一趟拳。
歇养几个月的左臂终于力贯筋骨,胤奚出了一身透汗,酣畅淋漓。
谢澜安站在主屋前的廊子上,负手看着,笑得洋洋。六月的初试只是第一关,小郎君没有如临大敌,冲这份松弛,便是她教出来的人。
她背着手走下台阶,对胤奚说:“送你样东西,就当给你添个彩头。闭眼。”
女子的姝容在明光下灿若桃李,胤奚汗湿的衣布下撑出了肌肉匀亭的宽肩架子,他喘息略热,擦了鬓边的汗,目光扫过谢澜安饱满的红唇,乖乖闭上眼睛。
心跳得略快。
只是随即,他便听见另一道脚步声走进院子,应是玄白。便知自己猜错了。
却也不失望,依旧耐心期待着。
很快,一点微凉的触感扫过他手腕。谢澜安说睁眼,双手从玄白手里接过一口颇具重量的长刀,提得有些勉强,却不假于他人手,亲自送到胤奚手里。
她曾答应了他,为他锻一把好刀。
此刀形制是祖老画图亲自定下的,糅合了女卫们兵器的余料,千锤百炼。
胤奚见刀第一眼,瞳眸便雪亮。他接过这柄雁翎形状的宝刀,压手的分量刚好趁手。
只见鞘裹鲛皮,镡锤镏金,胤奚抽刀出锋,一声清悦的龙吟响荡中庭。
然后他看见了刀背上的刀铭:鸾君。
谢澜安满袖春风地看着他。
胤衰奴从鸾君刀上抬眼,嘴角微颤。
衰者至弱,奴者至贱,她却偏说高飞如鸾,矜贵如君。
玄白已无声退下了。养鹤台的白鹤飞到主君院里,雪色长翅,若垂天之云。风起于天末,来拂女子衣鬓,胤奚左手提新刀,右手轻揽她的腰,低头将嘴唇贴在谢澜安的唇角,轻而郑重道:“不负女郎。”
第90章
各州的郡试时间大差不差, 扬州籍举子皆在金陵参考。礼部试官一早到了贡院,随身携着钤印密封的试题。
试院门口,驻有两列负责给学子验身的禁兵, 以防夹带小抄等舞弊之事。
女学子这边, 便由禁中女官为她们查验。
肃静的队伍中, 身着浅黄织花襦裙的高稼望着眼前恢宏的院宇, 影子在地上小小一抹, 手心有些出汗。
类似她这种反应的不止一人。这些女子在学馆上课时, 是很能沉下心的,虽然也有人因骤然见识到高门氏族的家学,竟如此精纯博大,相比之下她自己过往所学,就如村童遇见王公,滴水之于大海,而产生了高不可攀的畏难之感,险些心境崩溃,想要弃考。好在谢夫子及时疏导, 同伴们也相互安慰鼓励,这才重拾勇气继续读书。
“高山仰止, 景行行止, 虽不能至, 心向往之。*”谢策想起自己从小到大都被含灵的才气压着一头, 微微含笑, 心平气和地告诉学生,“这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啊。”
道理是一回事,可越临近考试的日子,许多素来稳重的学子, 也开始感到一种无名的压力。
她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与男子同场竞争的经验,她们的母辈没有、祖母外婆辈也没有……女子坤柔的特质,在此时变成一片若隐若现的阴影,影响着她们的士气。
平时最温柔解语的女娘,羞愧于自己的紧张,怕旁人因此认定女人天生就比男人胆小;学里最用功的姑娘,担心自己的见识不宽广,笔力不雄壮,万一发挥不好落了榜,世人便更有理由质疑,谢娘子帮扶女士子的决策是错的了。
最先察觉到学生们情绪紧绷的是谢晏冬。
她当时没说什么,等到次日,自端午后便未在学馆现身的谢澜安亲自来了一趟。
“你们也真老实,”谢澜安抖开不离手的扇子,望着这群用崇拜眼神注视她的学生,清冷隐去,笑里带点纵溺,“大热天的被拘在这儿成日读书,这群‘黑心夫子’却小戒尺敲着、小凉扇摇着、乌梅汤饮着的受用,就没个人告状?”
“今儿别看书了,金陵城胜景繁多,带你们逛逛去。”
整个骁骑营归她调动,肖浪领人在学馆外待命,给百余名女娘保驾护航不在话下。
无缘无故挨了顿指桑骂槐的小师兄元鹭庭,一脸无奈,气笑:“被你抓过来当苦力还要被你呲达,师妹,你送我几幅字能抵工钱啊?”
学子们却是惊喜,能与谢娘子同游上都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
可女子思虑得总会多些,众人相互看看,高稼揖手轻问:“会不会太招摇,给中丞惹来非议?”
毕竟如今全城都在盯着她们学馆,二百多人的队伍同游金陵,还尽是女子,这阵仗怎么想,都过于惹人注目了。
谢澜安听后没有不悦或扫兴,只是笑看她说:“懂事很好,不那么懂事也没关系。女孩子嘛,心闯一点。”
这是谢澜安唯一教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