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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头普一冒头,便充斥了他的?五脏六腑,喧嚣不已。
谢晏兮唇边自嘲的?笑意更深,更带了几分对自己的?讥讽。
他天?性散漫且冷淡,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只唯独觉得捉妖一事还算有点意思。
也许是能以杀止杀才能止住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的?离火杀意,也或许他过往的?人生已经太过虚无荒诞,太过没有意义,所以他对一切的?舍弃都?轻而易举。
可他终究还是出观下山了。
他人生唯一称得上在意的?人,或许便是抚养他长大的?师父闻真?道君。
闻真?道君百卦百灵,可他偏偏爱算苍生。然而这世?间?千疮百孔,苍生百态,算出这里的?窟窿,去堵了这里的?窟窿,算出那里的?灾祸,去平了那一段的?祸事,却也只救得了一隅,哪里能救得了苍生。
昔日他跟在师父身后,很不耐烦地挥剑落剑,杀妖平乱,顺便奚落:“师父,您都?一把年?纪了,难道还没有看透这世?间?的?人心?只要人心一日如此,便永远都?是妖祟横生的?沃土,便是捉妖师再多,也无济于事。”
闻真?道君却道:“万物有灵。我能救一点,便救一点。人心如何,是人的?事情?,我如何做,是我的?事情?。”
他不以为然,只百无聊赖地跟在闻真?道君身后,带着那张面具,遮掩他真?实的?面容,剑斩四海。
再后来,闻真?道君有些愁苦的?眉眼愈发沟壑丛生,算卦的?时辰也越来越长,时而动?辄数日,每每他这样算出来的?妖祟横生之?地,也愈发凶险。
他们救了更多的?人,三清观的?声?名更盛,闻真?道君名满天?下,连带着他座下首徒善渊也一并被?人称颂。
然而三清观中,这师徒二人里,一人面上愁苦更深,一人面上冷淡散漫,还透着几分讥诮,分明对这些虚名都?毫不在意。
“善渊,为师要再起一卦。”
他抬眸,不以为然:“又要算苍生?”
闻真?道君颔首:“算苍生。”
然后他闭门阖眸,拦动?风云,再算苍生。
这一次,他算的?时间?,比过去加起来还要长,再起身时,他的?身形前所未有地佝偻,一行血泪从他的?眼角渗出。
他抬头:“师父?”
闻真?道君沉默了很久,才叫出了他的?名字:“善渊,这一卦苍生,应卦之?人在你。”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在我?”
闻真?道君没有睁眼,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谢晏兮身上:“不错,在你。善渊,人间?苍生,皆系于你一身……”
这一次,他甚至懒得听?闻真?道君讲完这荒唐之?言,便已经拂袖而去。
说什么狗屁笑话。
于他?
他虽生而通灵见祟,然而命连破军,在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这一生的?命运便已经被?判定。他不得继承大统,而破军引落的?离火也将始终灼烧他体内的?三清之?气,让他终日不得安宁,直至神智昏聩,被?引入破军修罗道,造下无尽杀孽。
这样的?人,偏偏降生于皇室,母亲又高居贵妃之?位,形如半后。他活着于社稷有百害而无一利,本?应在降生的?那一日便被?溺死。是闻真?道君观星象有变,假意路过,收他为徒,这才勉强留了他一命。
他活下来的?条件本?就是了却尘缘,入三清观避世?清修,永不涉凡俗。
这世?间?摒弃他,人间?不容他,却有一日,他要反过来去救苍生?
要他来救苍生,谁来救他?
他拂袖而去,只觉得闻真?道君想要救苍生想糊涂了,卦也算得越来越荒唐。
可他终究还是真?的?出观下山了。
因?为闻真?道君在起了这一卦后,算未来而遭反噬,诸多业障集于那双窥天?道的?双眼之?中,进而从他的?双眼没入七窍,待得那业障将他的?灵台吞噬,三清搅乱的?那一刻,便是他的?死期。
他天?生冷情?,知晓人之?一生,聚少离多,总有告别之?日。闻真?道君窥了这么多次天?道苍生,他也是卜师,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来。
可偏偏,最后致使闻真?道君业障反噬的?这一卦,落在了他的?身上。
又偏偏,恰在这时,他那三年?不见行踪,他以为早已在扶风谢家的?那一桩惨案中死了的?师弟谢玄衣敲开了他的?门,平静却带着疯意地问他愿不愿意与他做一场交易。
就像是人在最瞌睡的?时候,突然有人递来了枕头。
这世?间?唯二能够消弭闻真?道人身上弥天?业障的?东西中,有一样便是龙溪凝氏的?至宝【渊池虚谷】,只要他冒充谢晏兮,赢得凝家大小姐的?信任,想来便能借此至宝一用。
待得消了闻真?道人那老头子的?业障,他再来负荆请罪,左右他绝不会做任何损了凝大小姐清誉之?事。
他一直是这样打算的?。
直到他越过那一扇屏风,一抬眼时,看到的?却是凝辛夷的?脸。
从那一刻起,他指间?的?巫草便已经弯了腰,他的?计划没有偏差,有了偏差的?,是他自己。
满庭那日的?话语尤在他的?耳边。
——“师父说,你如今出观下山,无论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否答应他,都?已经算是应卦。”
“师父还说,若是有一日,你遇见了两难之?事,一定要记得,从心而行,从善而行。”
他已应卦。
还差一步从心而行。
光从窗外?落在他的?侧脸,再落在他捏在指尖的?那枚并蒂何日归的?妖丹上。
妖丹无光,看起来更像是一块紫色的?石头,只有内里一点幽暗的?红像是蛛网一样辐射出来,细碎浅淡地分布在妖丹的?表面,像是随时都?会像返魂丹那样碎裂开来。
谢玄衣的?话不一定是真?,那不过是他恍惚中听?来的?一句话。更何况,别人不知,可他却一眼就看了出来,凝辛夷身上封印法阵的?最后一笔并未落下,那分明就是一个残阵。
可如果呢。
如果是真?的?呢?
这世?间?唯有一样东西可以让她从这样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却有两样东西可以救他的?师父。
他虽名为善渊,可他到底命连破军,离火杀意缠绕,从来都?不太在意善或不善。
但他知道什么是从心。
他既然选择了骗她,这骗也应当骗得有始有终,善始善终。
就让他自欺欺人,当这世?上从未有过这枚妖丹,让一切在这一夜后,都?回归以欺骗开始的?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