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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身?拜,再?拜,又拜。

他却不能拜。

他身?上有平妖监官服,身?前身?后又有无数双眼睛,程祈年俯身?拱手?,他也只能在俯身?时,多停留几个瞬息。

即便精简再?精简,祭拜的流程也依然冗长,等到一切都结束,已是日暮西山。

其余人等陆续下山,即将返程回扶风郡,紧赶慢赶,天亮之?前应该也能到。在马车上日夜兼程,也总比在这渺无人烟死寂一片的白?沙镜山过夜要好。

冬天的日长本就短,寒风随着暮色吹来,许多人从祭拜的冗杂中?回过神?来,倏而?想起了昔日繁茂的白?沙堤景,再?看到如今这般,还?来不及伤怀,先打了一个寒颤。

于是下山的步伐便又快了些。

慎伯到底操心得更多些,站在谢晏兮身?侧:“守夜这个流程的确是不能再?减,我们可以不在,公子却一定要在这里守一夜。”

言罢,又看向凝辛夷:“少?夫人也受苦了。”

“慎伯哪里的话。”凝辛夷温和笑道:“嫁为?谢家妇,祭祖守灵,都是分内之?事。倒是辛苦您为?我和夫君前后操持安排,如今返程又要舟车劳顿,明后日还?请慎伯与程伯一定好好休息,切莫操劳。”

慎伯再?礼,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

篝火燃出噼啪声。

夜色渐沉,天地之?间好似只剩下了在篝火边的两?个人。

纸箔被一张张舔舐边缘,火色迅速蔓延出一道挟着绯红的黑线。

黑线延伸,直至火舌将纸箔吞噬,化?作篝火最下方的灰烬。

火色将空气扭曲些许,也模糊了对面人的面容。凝辛夷沉默地将一张张纸箔投入火中?,倏而?觉得这一场篝火也不只是为?谢家先祖和三年前的那一场灾祸烧纸,也是迟来地为?整个白?沙堤的村民们的祭奠。

她抬眸看了一眼谢晏兮,却见对方的神?色也要比她想象中?的要认真?许多。

“我过去听家中?老人说,一个人死后,若是无人惦念,无人知晓,就会变成游荡世间的孤魂野鬼,逐渐自己也忘记自己的来处和去处。”谢晏兮倏而?开口。

他的音色冷,却也像是染了一层火色:“忘记很简单,记得却很难。”

凝辛夷将手?中?即将燃尽的纸箔落入火中?:“那么,你会忘记吗?”

他们都没有明说,却又分明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谢晏兮看着纸箔的灰烬,道:“对我来说,忘记也很难。”

“我记忆有失,也不知会不会再?发作一场。”凝辛夷道:“我不能保证,但?我会努力记得。”

谢晏兮深深看了她一眼,正要再?说什么,洞冢外却有脚步声响起。

是去白?沙堤四处探查情况的三位监使回来了。

谢晏兮那一剑平了上山的路,其余地方的积雪却依然深厚。此处乃是谢家冢,他可以如此任性,其他人却不能。饶是有三清之?气护体,从风雪中?走来的三人依然显得有些许风尘仆仆。

程祈年最重礼节,拍了身?上风雪,向着冢内一礼,很是顺手?地接了纸箔来,蹲在旁边烧了起来。

他这一系列动作太?过自然,谢玄衣本来还?在想等后半夜再?背着大家来烧纸,结果被他这么一带,也自然而?然地蹲在了他旁边。

只有宿绮云很是油盐不进地席地而?坐,甚至距离篝火很远,没有半分要烧纸的意思。

见程祈年的目光落过来,似是在暗示她多少?意思一下,她才有些生硬地开口:“非是我不敬,只是我这人吧……有些怕火。”

程祈年本来都已经?替她想好借口了,譬如宿监使六亲缘浅,性子也有些古怪,又譬如宿监使从不烧纸,对自家长辈尚且如此,还?请诸位不要苛责。

……没想到,最复杂的思路背后,原来是最简单的原因。

宿绮云对于暴露自己的弱点没什么负担,她这么说,反而?无形中?拉近了许多大家之?间的距离。

“三位可有什么发现?”谢晏兮先问道。

说到正事,程祈年的神?色自然严肃了起来:“在山顶发现了一具已经?腐烂了的尸体,宿前辈看过了,体内的僵缕虫已经?被烧死了,处理得还?算干脆利索。”

凝辛夷心道,在场一共五个人,三个人都知道那尸体大致是怎么回事儿,但?谁也不能说,这感觉真?是奇妙极了。

然后便听谢晏兮道:“还?有吗?”

程祈年刚想再?说,却敏锐地注意到了什么:“你怎么没有一点意外的样子,莫非早就知道?”

凝辛夷心底也是一跳,尽量平静地抬眼。

火色外,谢晏兮淡淡道:“是知道,我杀的。”

第62章

谢晏兮说得太过稀疏平常,仿佛杀人这事儿对他来说就和洗手一样,不过抬手落手,几个?呼吸过去,便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在墓冢一侧谈论杀人,又是这?样黑漆漆的夜,饶是面前篝火冉冉,还是让人忍不住后颈发凉。

程祈年手指微缩,面上却有些愣住,他盯着谢晏兮看了半晌,才道:“谢兄是在说笑,还是?”

“有僵缕虫附体之人,已经算不得是人了,杀便杀了。”谢晏兮道:“这事儿有什么好用来说笑的?”

是这?个?道理,但?……

程祈年很是噎了一下,才道:“之前并未听说那日之后?,谢兄还曾返回?过白沙堤。”

“因为这?就是那日。”谢晏兮有些散漫地掀起眼皮,分?明说的话?都是真的,但?他这?副样子,真话?就也变得让人不太敢相信:“你们走了以后?,我又回?来了一趟,杀完才回?去。”

言罢,他顺口道:“元勘满庭都可以为我作证。”

这?话?说完,他才想起,这?两人也被他一起打包赶回?扶风郡了,而且他俩作证,恐怕也没多少人相信。

总之,本来听起来就有点假的消息,更假了。

凝辛夷清了清嗓子,柔声道:“我说那日怎么元勘和满庭都先?回?来了,夫君却迟迟未归,原来是这?样。”

有她这?样佐证,大家?脸上的些许僵硬终于舒缓了许多,只有谢玄衣不动声色地撩起眼皮,看了凝辛夷一眼。

也不知为什么,无论多少次,听到“夫君”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出来,都会觉得异常的刺耳和讽刺,让他本就不甚平静的心里,升腾起一股奇妙的怒意。

一直都未出声的宿绮云却在这?时开了口:“要说是谢公子杀的,未免有些牵强了。”

大家?都顿住了话?头?,转头?看她。

宿绮云面无表情道:“小?半个?月过去,尸体虽然腐烂,却没有长出尸虫,不觉得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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