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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头忡怔片刻,喃喃道:“那年荣哥儿被贬黔州,我?就在?想,为什么是黔州?黔州地处偏远是不错,可它同?样属于潞王的封地。潞王是陛下的亲皇叔,当初先帝爷驾崩,他与陛下争位不成,徙封沥阳,这么多年来,他在?封地招募流寇,窝藏盗匪,豢养私兵,私藏兵械,朝野皆知他迟早会反。这么多地方可以戍边,可陛下偏偏将荣哥儿送去黔州,他是何用意?”

“如今我?终于想明?白了?。”

萧云漪不胜凄楚地苦笑:“他不只是单单要荣哥儿的性命,他要的是整个靖国公府,他要将靖国公府一网打尽。试问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谋反这样的罪名更适合用来诛九族的呢?荣哥儿与潞王勾结谋反,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们私底下恐早有往来。陛下耳聪目明?,这几年荣哥儿在?黔州的一举一动,想必都有缁衣卫上报给他,可他偏偏按兵不动,暗中蛰伏,等候时机。”

“妹妹这些年跟着陛下读书?,可曾读过《左传》吗?《左传》第一篇,便是《郑伯克段于鄢》,郑庄公明?知其弟有反心却故意纵容,等其起兵造反时才出?兵讨伐,言其‘多行不义必自?毙’,一举必中的同?时又赢得天下声名。”

“陛下就是郑庄公,而潞王、荣哥儿便是共叔段,可笑的是他们以为自?己占尽先机,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不过是棋盘上两粒微不足道的棋子,怎赢得过背后那手段老辣、心机深沉的操棋之人。”

她看向婉瑛,眼中透着悲悯。

“我?从前的确不喜欢你,但事到如今,我?只可怜你。你不过是他股掌之中的玩物,同?我?们这些人,没有任何分别。”

“自?古情债难偿,恩怨难泯,是非因果,对?对?错错,早已说?不清。可妹妹你是这一切事情的源头,若非是你,荣哥儿不会一步步地落入他的算计,到如今沦为乱臣贼子,引颈待戮,我?们靖国公府也?不会卷入谋反案,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对?你情根深种又如何,凭什么要别人为他的爱付出?代价?荣哥儿何辜,靖国公府满门又有何辜?妹妹说?你已还清,我?却觉得,你欠我?们萧家实在?良多。”

最后,萧云漪抱着怀中手炉,静静看着她道:“你问我?为何等到今日才说?,实话告诉你,我?不久于人世,你求不求情,对?我?来说?,已无关紧要,你就当是我?这个将死之人,如鲠在?喉多年,不得不趁咽气之前一吐为快罢。”

婉瑛走了?,是哭着走的,看着她挺着偌大的肚子,被侍女搀扶着,在?雪地里?踉踉跄跄离开?的样子,其实是有些可怜的,但深宫之中,有哪个女人不可怜呢?

素若过来为她系上披风,萧云漪摸了?摸她额头上的伤,柔声问:“疼吗?”

素若摇摇头:“不疼。”

萧云漪便笑了?笑,握着她的手说?:“素若,咱们就不回宫了?罢?”

素若一愣:“娘娘……”

萧云漪放目远眺,唇畔含着浅笑:“你看这漫山遍野的梅花,多美啊。”

西岭遍植白梅,凛冬时节,寒梅怒放,点缀在?这冰天雪地,琉璃世界。

萧云漪想起那一年,她还未出?阁,跟几个相好的姐妹出?门踏青游玩,正是三月暮春时节,草长莺飞,山花烂漫,大家手挽着手,爬山登高,整座山头都是她们的欢声笑语。

此?后数年,再?没有过这样轻松愉悦的时光。

她是靖国公府嫡长女,然后是萧氏贵妃,最后才是她自?己,这一生,尽为家族二字所累,在?宫里?这么些年,步步留心,时时在?意,唯恐行差踏错,连累家里?,凡事都是思索再?三了?又思索再?三,殚精竭虑地过了?一辈子,仔细想来,竟从未为自?己痛痛快快活过一场。

所以为什么要进宫呢?

她也?是名门世家的小姐,自?小养在?深闺,受诗书?礼仪教化,知书?达礼,蕙质兰心,她本来也?可以嫁给一个温柔忠厚、敬她爱她的夫君,与他一生一世,琴瑟和鸣,而不是沦为别的女人的陪衬,在?这深宫里?寂寥一生。

萧云漪双眸轻阖,深深吸一口气,她闻到了?这一生不曾闻过的、最清冽的梅香。

第68章 灯碎

潞王谋反一案业已告结,潞王投江自?尽,废为庶人,首级传送京师,以告宗庙,世子、妃嫔皆以同?谋罪论斩,其同?党以槛车囚送京师论罪。

虽然还有善后事宜,但这段时日以来的?忙碌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刚结束与廷臣们的?会议,姬珩就?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玉京距离西岭六十余里,他每日要骑马跑上一个来回?,虽然疲惫,但一想到婉瑛待在山上等着他,就?满身疲累为之一消。

抵达行宫时已过了三更时分,他将鞭子扔给奴才,单手解着披风,习惯性地先去含凉殿看望婉瑛。

她?孕后嗜睡,这个时辰,一般都?已歇下了,可当他走到殿门外时,脚步却蓦地一滞。

婉瑛怕黑,入夜之后,房中总会燃着灯烛,直至天明,这是?所有伺候的?人都?知道的?规矩,可今夜房门后并?不像往常那样亮着光。

他心中一空,急忙推门而进,只见寝殿内黑漆漆一片,黑暗中,床边坐着一个静止不动的?身影。

高高吊起的?心这才回?落下去一半,他松了口?气,骂道:“这帮惫懒奴才,怎么不点灯?小九吓坏了罢?”

他走过来,想要将灯点上,却被一句话绊住脚。

“是?我不让他们点的?。”

她?已不怕黑了,因为她?发现,在这世上,还有比黑暗更可怕的?东西。

“我有话想问陛下。”

姬珩皱起眉头,心头生出些不妙的?预感:“黑灯瞎火的?问么?朕先过去……”

“不——”

坐在床上的?人急急出声:“你不要过来!”

那反应就?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姬珩提起的?脚步硬生生地顿住了,半晌后,他站在原地,声音低沉,毫无起伏:“你问罢。”

“陆大人去了哪里?”

非常让人出乎意料的?一个问题。

姬珩不知自?己该气还是?该笑:“问他做什么,小九很关心他么?”

他在转移话题,他不敢直面自?己的?问话。

婉瑛几乎是?瞬间?判断出这一点。

“告诉我。”

姬珩叹了口?气:“朕上回?与你说过,朕有别?的?事派他去做。”

婉瑛不信。如果只是?要吩咐他办别?的?差事,何至于指挥使的?位子都?换了个人来做?这可是?个世袭职位。

陆承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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